第一次例会
一个1000多年的城市,沉淀下来的各种矛盾关系,打乱了,重新建立。还要建得有序有效,水平更高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柴爱新汶川报道
1月9日上午,汶川县政府会议室,县城建设和风貌改造指挥部第一次例会。
这个指挥部设立只有10天。
汶川县城所在地为威州镇。广东对口援建汶川,威州镇就由广州市负责,其重点就是汶川县城的重建。之前广州工作组是与威州镇政府接洽的,但是因为很多事情镇政府难以决策,要经过逐级汇报审批,进程缓慢。2008年12月30日,汶川县成立了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委员会,其中的“县城建设和风貌改造指挥部”由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张通荣担任指挥长,直接与广州工作组协调。
广州工作组共分六个专责小组,分别负责城镇住房恢复重建、市政、基础设施、规划、经济、农村恢复重建。在汶川,广州援建人员最多的时候有几百人,少的时候也有几十人。
这天的会议,20多个与会者没有按级别就座,也没有分广州和汶川,而是穿插坐在一起。他们几乎都穿着深色羽绒服,但口音和级别却相差许多。
广州这边最高的领导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援建前线工作组组长李俊夫,正局级,现在挂职威州镇党委副书记,相当于副科级。
他带了一些广州工作组下边专责小组的负责人,多是处级、副处级干部,这已与汶川县主要领导的级别大体相当。前日,本刊记者与干部们一同出门,广州这边充任司机的都是广州代管的从化市委组织部部长。
汶川这边的负责人是张通荣。加上县规划建设局局长、威州镇书记等一班人。
会议由张通荣主持,李俊夫坐在他的左边。张通荣正襟危坐,语调高亢,李俊夫向右稍侧着身,语气缓和。
进入正式议题前,张通荣先提了两个要求:会议期间不许接电话,如果必须接,要出去;会上有意见可以随便说,会后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
广州工作组自带了会务人员,发资料,签到,作会议录音。
本地干部们有些惴惴,也一脸严肃。10点会议按时开始。
“回答要直接说,别绕太远”
眼下,县城重建工作主要还是对地震受损房屋进行鉴定。这主要由广州方面的专责小组负责。一般情况下,技术人员砸开墙壁的粉刷层,用一种叫做“砖回弹仪”的仪器向墙壁敲击,根据回弹的刻度,可以判断砖的强度。另外就是用“钢筋扫描仪”,原理类似医院的超声波,探头放在墙壁上,可以在屏幕上清晰看到钢筋的位置、数量和粗细。
这样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都是广州市提供的,汶川没有。
本来按照计划,县城的房屋安全鉴定工作应在2月28日前完成。但是根据上级的最新要求,工期要提前一个月,也就是必须在春节前做完。为此,广州方面增派了人手,这天晚上将有58位房屋安全鉴定技术人员赶到汶川。
广州方面的专责小组组长甘永佳就先说了这事。
“我们开展城镇房屋安全鉴定,需要汶川县合作的是,街道的居民开门,带队入户,进行调查。因为县城有些居民住在都江堰,能不能尽快通知他们,明天之前把发下去的县城居民住宅登记表收上来?今天晚上我们又要从广州过来一个58个人的专业鉴定人员队伍,加上以前过来的共80多人,耽误一天都是很大的浪费。”
广东人对于时间的要求显而易见。前些天,广州援建组还专门印了日历,逐户发到农民手中。
没等汶川方面的具体负责人说话,张通荣先对自己的部下提了要求:“回答要直接说,别绕太远。”
威州镇党委书记傅剑:“带路没问题。”
张通荣追问:“安排了几个人带路?”
傅剑:“10个志愿者。”
张通荣迅速计算,县城共有3个社区,10个人分下去每个社区3个人。“一两万户居民,这几个人怎么够?”他忽然提高了声调,加重了语气,“今天必须落实,每个社区至少要十几个人,把大学生都发动起来,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居民住宅状况要一目了然。”
张通荣环视了一下接着问:“政府办公室来人了吗?”
有人答:“没有。”
张通荣说,马上把办公室的人叫来做记录,当天就落实,还要在电视上滚动播出。他提出,1月25日之前要看到房屋安全鉴定报告。
甘永佳立即提醒:“要讲客观,讲科学。可以提供一个统计数字,正式的报告恐怕出不来,数据要验算。”
张通荣也没停顿:“25日前必须要结果,不讲客观。”
“七天之内要拆完。必须完成,落实”
下一个发言的是广州工作组工程协调部部长徐明贵。
“有些程序问题没有协调好。”徐明贵说,援建项目要公开招投标,信息要发布在四川建设网上,挂网要求立项批文,但是阿坝州的批文提法不一致,必须更正过来才能挂网。
一直没说话的李俊夫强调:“今天县发改委要发一个函给我们。”
张通荣很痛快:“我来签。县里能做的事情县里要自己解决,不要总是请示州里面。”
在广州建委做副处长的徐明贵一直为一些程序问题发愁。比如重建县城需要大规模拆迁受损楼房,他却发现本地对于拆迁补偿的标准几乎是一片空白,基本沿用省州的文件。
徐明贵又说,明年建设需要大量的红砖和沙子。
张通荣讲,要进行公开招标,允许汶川的三家企业参加。
李俊夫提醒:“要注意价格问题。”
广州工作组也有人发言说,“如果他们哄抬物价就有大麻烦了。”
张通荣又说,广州也允许三家参加,“不能都是本地的,不然可能有价格垄断,要限价。”
汶川政府有人建议:“就按照市场价。”
李俊夫坚持:“不能按照市场价,一定要有指导价。”
最后,张通荣要求县物价局作指导价规定。
下边又说到拆迁问题。已经选定作为汶川县第一小学、第二小学及幼儿园的地方还没有完成拆迁。
汶川建设局负责人解释说:“二小那里还有36户人搬迁不下去。原来供销社的住房,给了他们钱,但是他们暂时还是找不到住的地方,找了一处,还需要加固才能搬进去。因为拆到哪里,就要安置到哪里。”
李俊夫强调,汶川县委书记要求汶川学校重建要在2009年8月完工。
张通荣下了死命令:“七天之内要拆完。必须完成,落实。”
李俊夫环视周围,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好不好?”
广州工作人员又提意见:“松苑宾馆还没有拆,延误了工期。”
张通荣直截了当:“说松苑宾馆没拆影响工期,不客观。”
广州方面有点着急:“没有拆,我们怎么进行地质钻探啊?”
汶川规划建设局:“可以在大厅里面??”
大家一下子笑起来,“在房子里面怎么钻嘛!”有人说。
见本地干部有些窘迫,李俊夫正色说:“要给我们一个时间表。”
张通荣最后表示:“我们要全面投入,尽快拍板,确保不延误工期。”说完舒了一口气。
李俊夫见状跟着说:“我们广州也会全力提供资料,为当地政府负责。”
援建不是简单地拆房子,盖房子
会议开过12点还没有结束,因为还有几个项目的选址需要县里拍板。
李俊夫提出,一起到广州的食堂去吃饭,下午一块去现场决定。
广州工作组的驻地,在距汶川县委几百米远的威州中学,这里是城中地震后相对安全的建筑。工作组的吃、住、办公都在这里。与汶川县其他部门的办公场所比,广州工作组的办公场所略显讲究,办公室大厅收拾得干净整洁,茶几上有水果和糖,墙角有绿色的盆栽植物,是他们从成都带过来的。他们对所在的这几间房子还进行了简单的装修,粉刷了墙壁,安装了防盗门窗。
食堂由广州工作组自己提供后勤供应,并招聘食堂厨师。
中午饭很简单,张通荣和李俊夫同在一桌,加上其他工作人员七八个人,五六个菜,一个汤,没有酒。饭桌中间一大盆白米饭,自己吃自己盛。
“在广州我迁过几十万人,这里几万人还迁不动?”甘永佳边吃边坦率地发牢骚。
“甘局在广州真迁过几十万人啊。”李俊夫补充。
“关系理顺了就好了嘛!呵呵。”张通荣笑得朴实。
“我们的饭怎么样?整个食堂只有一个人管理。”李俊夫有点得意。
不到一小时,结束战斗。
饭后,一行人到现场察看规划中部分工程的选址,两个小时之后,广播电视局、医院、博物馆、安居房的选址,基本敲定。
甘永佳对记者说:“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效率提高了,这样干,很快就要出效果了。”
李俊夫对于这个副科级的岗位干得津津有味。“我们援建不是简单地拆房子,盖房子。”他把援建汶川概括为“科学重建”。在广东人的想法中,新的汶川将是一座现代化城市。当然,它和他们的家乡还是有些不同:汶川将成为进出川北的重要交通、旅游枢纽,“将是一座阳光之城。”李俊夫讲到这里,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看得出,无论是李俊夫还是徐明贵,都对在川北的群山新建一座城市非常兴奋。
“过去广东人的成就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徐明贵说,这次是新的尝试。
“按照中央的政策,我们是在当地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开展援建工作,我们是配角,他们是主角。”李俊夫说,但是当地政府很难做到,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面对这么大规模的重建,忽然与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合作,会感到力不从心。
根据分工和默契,涉及当地利益和关系协调的,比如规划、拆迁、部门之间矛盾的协调由本地干部来做。“我们前期引进人才、引进技术,报规划做好,后期保证工期,保证安全,保证质量。前期工作是他们为主,我们来协助。后期的建设过程是我们为主,他们来协助。”李俊夫告诉本刊记者,这是他理解的“合作重建”。
“一个1000多年的城市,沉淀下来的各种矛盾关系,打乱了,重新建立。还要建得有序有效,水平更高。困难有多大,很难说清楚。”李俊夫说。
采访中,双方工作人员并不讳言,因为地域不同,思考问题的方法和角度不同,有不适应的地方。比如广州更注重时间和效率,汶川更注重程序和利益的均衡。
本刊记者曾私下问过张通荣和李俊夫同样的问题,“双方如果意见相左,怎么解决?”他们的回答惊人地一致:“多沟通,谅解,不会有大问题,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汶川建好。”
张通荣说:“很多思路我们不谋而合,很默契。”
广州方面的城镇住房恢复重建小组专家李元资,拿着一本安居工程住宅的设计图纸给记者看,这是汶川县原阿坝师专所在地安居房的第三稿,每个住宅的设计都有三个方案,可供当地政府选择。图纸上,住宅设计和门窗的装饰风格都尊重了藏羌不同民族的文化习俗传统。
李俊夫觉得,原计划三年完成的工作根据中央指示又缩短到两年,加上汶川处在此次大地震的震中,重建工作受到从地方到中央甚至全世界的关注,“压力很大”。
“科学重建,我们尽最大努力希望经得起老百姓和历史的检验。”李俊夫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