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现场。
喻安顺把吊绳绑在混凝土的钢筋上,没有掉下。而死亡的工友都把吊绳绑在了垮塌的钢架上。
事故幸存者喻安顺目前还躺在病床上。
前晚(3月24日),重庆涪陵“3·23”工厂坍塌事故调查组向外界透露: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工作人员已抵达涪陵调查建峰化工厂坍塌事故。
工作人员抵达涪陵后,在事故现场进行了拍照取证,并向相关人员进行了询问、调查。
重庆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肖健康称:事故善后组进展较快,目前死者身份已经全部得到确认,善后赔付工作也已经展开。
3月23日15时04分,发生在重庆市涪陵区白涛街道办事处境内的重庆建峰工业集团公司一座在建的化工造料台顶板坍塌事故,造成12名工人死亡、2名工人受伤。
昨日(3月25日),本报记者赶到白涛街道办事处,采访了躺在建峰医院病床上的幸存者:喻安顺和周茂成,听他们回忆那个让他们至今闻之潸然泪下的“黑色星期一”。相比于那12名死去的工友,他俩无疑是幸运的,但事故在他们心理上划开的巨大伤口,却久久难愈。
在从重庆赶往涪陵的路上记者看到,涪陵境内的烟囱特别多,长江边上有,山上也有。据了解,化工产业是涪陵重要的支柱产业之一。
建峰医院位于涪陵区白涛街道办事处的一座山坡上,从319国道拐上这座山坡,还需走三四公里的盘山公路,才能到达这座位于山顶的单位医院——建峰医院。据了解,建峰化工厂隶属于重庆建峰工业集团有限公司。
在建峰医院的住院部,有两个特殊的病房,房门的玻璃上贴着写有“谢绝访客,严禁携带移动电话”字样的白纸,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伤者:喻安顺和周茂成,就分别住在那两个病房里。
昨日上午11时许,当记者赶到病房时,正有4名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件的安监部门工作人员,在分别向喻安顺和周茂成了解事故的细节。医务人员告诉记者:“中央来人了。”记者看到,安监工作人员们正在事先准备好的事故调查表上频繁地记录着。
11时45分左右,安监人员离开了病房。记者采访了这两位幸存者。
现场:
坍塌之快甚至来不及尖叫
记者首先走进了喻安顺的病房,喻安顺躺在病床上,病床边的女子穿着睡衣,挺着大肚子。“这是我的妻子,姓李,肚子里的胎儿6个月大了。”说到这里,他的嘴边和眼角浮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又后怕事故可能给这个家庭、尤其是妻子肚子里的胎儿造成巨大伤害。
喻安顺听说记者来自广东,顿时精神了起来,他说,他是白涛街道办事处当地人。2005年,他曾在深圳的南山区干了一阵子木工基建活,对南山、罗湖一带很熟。这几年,重庆的建设项目遍地开花,木工活很多,他就一心一意回老家发展了。
喻安顺干了七八年的木工活,从未出过大事故,那天的恐怖情景让他恍然觉得自己“突然掉进了地狱”。当时,他和工友们站在85米高的造料台顶板上作业,他正在架钢管,50岁的姑父则在向他递钢管。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喻安顺突然感觉身子急速下坠,右膝盖撞到了什么硬物,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过后,腰间也感受到了一阵疼痛;身体悬空地晃了几下。耳边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杂音,但没有尖叫,没有话语。几秒钟后,周围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求生:
绑在钢筋上的吊绳救了命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喻安顺起初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正在经历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一切归于平静,他才想到:坍塌了。他环顾四周寻找姑父的身影,他竭力呐喊渴求能够听到姑父的回话,可是,那里依然是那般的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理智告诉他:这可是80多米高的高空啊……姑父走了,永远地走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妻子和表妹(姑父的女儿)各打了一个电话。“姑父走了……”他哭了,“我没事。”表妹哭了,妻子也哭了。
顶板坍塌了,但造料台的四壁并无大碍。吊带紧勒着喻安顺的腰,疼得他无法忍受。他发现身旁的混凝土造料台墙壁上有个大洞,就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他后怕地对记者说:“万一墙壁也坍塌了怎么办?现在想想还害怕。”蹲在那个洞里,他拨通了求救电话。
此时,喻安顺发现,除了自己,还有3名工友幸免于难。他总结了4人得以幸存的原因:“每个工人身上都吊着吊绳,我的吊绳一米五长。其他3个工友跟我一样,都把吊绳绑在混凝土里冒出的钢筋上。而其他工友,都把吊绳绑在了钢架上。钢架垮了,人也就掉下去了。这次事故发生后,混凝土一点问题都没有,很结实。”
喻安顺的妻子李妹是名家庭主妇,在接到丈夫的电话后,痛哭流涕地找了个亲戚,拜托他带自己到厂区去。她挺着大肚子,一路颠簸到了厂区。现场的抢救人员对她说,事发后半个小时,工厂的安全员已经用塔吊把喻安顺救了出来,当时已经送到建峰医院去了。李妹如释重负,她又马上掉转方向,回头朝另一个山头上的医院赶去。
愧疚:
“我把找工作的姑父带到工地”
事实上,喻安顺并不大愿意回忆那天的场景,脑海中一出现那场灾难的画面,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姑父,内心自责的煎熬就会加剧。因为是他在事发前两天,把正在找工的姑父带到了那个工地。
喻安顺在建峰化工厂工地的工资是150元/天,在当地他算是个高收入工人。喻安顺说:“我是‘师傅’级别的,所以工钱比较高。”
喻安顺的姑父陈庆胜,50岁。靠山城陡峭不平的田地,把两个女儿养大成人,并嫁到了重庆市区。两三年前,陈庆胜见喻安顺收入颇为不菲,就“拜外甥为师”,向他学干木工活。事发前的四五天,喻安顺经人介绍,进入建峰化工厂的造料台工地干活——他此前就曾参与过工业工程,这方面有经验。而那段时间,陈庆胜正苦于无事可干,事发前二天,喻安顺就把陈庆胜引荐进了工地。
说到这里,喻安顺的眼睛开始泛起了泪花,他捏了捏抽搐的鼻子,尽量抑制住悲伤的情绪,向记者诉说起了几天来萦绕他心头的“心魔”:“这几天,我会梦到姑父,我梦到他在给我递钢管,然后,梦就断了——姑父生前是个非常好的好人,一天到晚乐呵呵的,爱说笑,谁知道现在连具全尸都没有。是我把他带到那个工地的。”喻安顺正饱受着自责的煎熬。
喻安顺目前感觉良好,右膝盖的软组织挫伤很快就能痊愈,腰也已经不那么痛了。医生告诉他说,大约一到两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
事故:
可能是设计不当惹的祸
在隔壁病房躺着的是18岁的小伙子周茂成,来自安徽淮南。刚刚成年的周茂成年纪虽小,却已在大江南北闯荡了三四年,他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很小就出来闯江湖了。半年前,姑姑把他带到了重庆,事发前四五天,他到建峰化工厂工地干起了焊接。
周茂成接受记者采访时的情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他的姑姑刚刚外出给他打饭,这间双人病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他在事故中右肩脱臼,左脚的中指和食指骨折,两处骨伤都是坍塌发生后身体急速下坠过程中的剧烈碰撞引起的,目前都已打上了石膏。脖子处,还有一大片血红的擦伤痕。
据了解,建峰化工厂生产的产品主要包括:尿素、复合肥、三聚氰胺等。发生事故的在建造料台,将承载45万吨合成氨/80万吨尿素项目,工程承建方是中国化学工程第三建设公司,监理方是成达监理公司。
喻安顺向记者透露,他的“直接老板”是一名包工头,一个40多岁的泸州人,从中化三建处包得造料台工程。事发时,该名包工头正在顶板上指挥作业,结果也不幸遇难了。
关于事故原因,喻安顺分析说:“这不大可能是偷工减料造成的。偷工减料的话,即使坍塌了,也不该这么快地一下子就沉下去,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总该有个过程吧?我觉得平台的承重能力这么差,有可能是设计不当造成的。”
赔偿:
每人16万元家属并不满意
喻安顺说,姑父陈庆胜的尸体,已经与其他11名遇难者的尸体一道,被运到了涪陵殡仪馆。厂方主动提出“每名遇难者赔16万元”,但遇难者家属“不能接受这个数字”。因此截至记者发稿时,尸体尚未焚烧。
喻安顺回忆说,出事前一天,包工头向他们每个人都收取了身份证复印件,他搞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如今,12名工友命丧工地,他和周茂成身心俱伤、其余2人的心理也蒙受了厚重的阴影,他真的很希望死去的包工头事发前给每名工人都购买了保险。但上交身份证复印件后仅仅一天就出事了,喻安顺对“已买保险”的幻想也开始自嘲了起来:“咳……农村里干活从来就没这么多讲究,几乎就没有听说过有为我们这类散工买保险的老板。”
周茂成年少懵懂,对保险、索赔之类的事几乎毫无概念,但他非常期待自己能得到一定数目的赔偿。喻安顺说:“等出院后再考虑索赔的事。事故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将折磨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