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1+1》2010年4月13日完成台本

　　——处理？作秀？

　　主持人（董倩）：

　　欢迎收看《新闻1+1》。

　　在昨天，由两名新闻当事人因为受到了媒体的曝光，而得到了非常迅速的处理。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当您了解了这两件事情之后，你会发现这事还真高兴不起来。

　　（播放短片）

　　解说：

　　昨天张建成被停职了，他是信阳市固始县的副县长。

　　罗女士（化名 当事人）：

　　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真的是不堪回首，我也不想去回忆了，他现在只是受到了纪律的处分，但是对于法律上应该接受的（处罚）还没有，还没有一个这样的结果。

　　解说：

　　3月25号，张建成目睹了当天晚上中国银行固始县支行行长闵志涛对陈女士的猥亵。他对陈女士说，姑娘别闹了，敏行长是有背景的。

　　3月25号，事发，群众报警。

　　4月8号，人民网“百姓留言”论坛上曝光的帖子出现，引起媒体关注。

　　4月9号，中国银行信仰分行撤销了固始县支行行长闵志涛的职务。

　　同日，信仰市委市纪委有关人员组成联合调查组深夜进驻固始县开展调查。

　　4月11号晚上，信阳市纪委连夜召开常委会议，初步认定张建成在事发过程中有一定的错误，对张建成实施停职检查。

　　事件持续前后17天的时间段中，从被网络曝光，到当事人被纪律处分，只占了后面短短四天，张建成估计没有想到，短短的一句话，在四天里就能让自己付出这样的代价。

　　同样是被停职，湖南郴州市儿童医院党总支书记李细莲的经历可能不那么戏剧性。因为早在今年1月份，她所在的医院就因为使用工业氧气冒充医用氧气，给患儿使用，而被郴州市药监部门处罚过。但是在处罚后这家医院继续购进了问题氧气4919瓶。

　　吴志坚（郴州市儿童医院院长）：

　　这个事情是在电视媒体播出以后，我们才知道的，如果我们知道它使用了工业氧而不制止的话，那么我们就是犯罪了。

　　解说：

　　4月1号，媒体曝光了郴州市儿童医院用工业氧气替代医用氧气的做法。这次李戏莲不再有一个多月前那么好的运气了，媒体不光披露了这家医院在被处罚后依然不改正的事实，还调查出了更深的背景。向医院出售问题氧气的郴州市工业气体有限公司的一名负责人，恰恰是李细莲的丈夫。

　　吴志坚：

　　原医院一直沿用下来的，供货商是我们总支书记丈夫，所以有些事情我们也有为难之处。

　　李细莲（市第一人民医院北院（儿童医院）党总支书记）：

　　因为现在大家对个特别敏感的就是，老公到老婆这边做了生意，你这个里面就是说不清的，不管以职某权也好还是什么都好，但是我说的还是那句话，他是国有的，当时就他一家，而且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

　　罗升平（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副局长）：

　　（儿童医院）涉嫌从未取得药品经营许可证的企业购进医用氧。

　　解说：

　　被查出问题到现在，将近3个月的时间，从被曝光到停职，也就12天。就在昨晚郴州市政府新闻办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郴州市医用氧问题调查处理结果，包括李细莲在内的8个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同时，案件也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调查结果将于4月14号公布。

　　主持人：

　　这两个事都有一个加速度的过程，这里面反映出了这个时间点特别值得分析。咱们先说固始这件事。3月25号事发了，4月8号见帖子，4月9号，刚才我们短片说，深夜就进驻，然后都是连夜召开这样的会议，你怎么看这个加速度的过程？

　　白岩松（评论员）：

　　按理说，媒体一报道之后，然后迅速地得到处理，用过去很多年媒体人所期待的一种局面来说，这似乎应该让我们感到非常开心。为什么呢？它体现的媒体和舆论监督的力量，而且在这个社会上越来越认可当舆论监督发挥作用的时候，就会有效果。但是你很难高兴起来，为什么呢？因为你会说，那之前的那段日子在干什么，我们的法律法规，以及自咎，以及其它监督的合力又在哪形成呢？

　　我们回头回到你说的固始的这个问题，3月25号发生这个事情之后，群众就报警了，那么有很多人会去猜想，在一个县城里头，这个事情一报警之后，应该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动静，为什么会没有处理？那奇怪的是为什么4月8号这个帖子一发出来，其它媒体开始关注了，就开始处理，那处理给谁看呢？

　　主持人：

　　而且都迫不及待地处理，连夜、深夜。

　　白岩松：

　　对，所以现在就开始人们会有一种担心，这两年来，随着媒体舆论监督越来越发挥作用，开始出现了一种新的让人担心的，带有作秀性质的和带有应对性质的，和带有危机攻关性质的处理，迅速地把人就处理了，然后你一下子觉得很过瘾，然后这事就过去了。可是治了标了，本还放在那，那比如说我们再回到固始的这件事情当中去。现在这个副县长被停职了。

　　主持人：

　　说到这儿，停职和免职是两个概念。

　　白岩松：

　　停职，你就不知道会停多长时间了，只是现在不行使他作为副县长的工作。

　　主持人：

　　冷冻。

　　白岩松：

　　当然在这种舆论压力之下，我觉得想复职是很难的，那需要有更有深刻的检讨。好了，更深刻的检讨是否只来自于副县长呢？我觉得当我们治完标了，这个副县长停职了，那个支行的行长也得到了一定的处理之后，县里是不是该思考，为什么在这样的一个带有某种工作性质的酒席当中，还会有配着喝酒的，这是一种文化吗？还有为什么我们的副县长的素质是出现了这种局面，然后在旁观，最后说了一句话，说你别闹了，他是有背景的。我们信法还是信背景，这是出自一个副县长的嘴里吗？那么整个县里就要应该去思考，该反思，这件事情渗透出来的我们的官场文化和周围的环境是怎么样的。因此他哪是既然媒体曝了，我就赶紧处理，就能过去了。

　　但是这里我要插一句话，为什么媒体一曝就容易有结果呢？因为这里涉及到形象，涉及到危机攻关，涉及到迅速地我要把事情给了断了，然后就仿佛一切都平静了。

　　主持人：

　　这是固始县，咱们再来看郴州这件事。同样1月份这个事就已经出来了，然后到现在这个时间，竟然还是工业用氧气进了4000多瓶。

　　白岩松：

　　我觉得这件事情更典型，为什么这件事情更典型？首先我们很欣慰地看到了相关的职能在发挥作用，当地的药监部门已经在发挥作用，已经查出来了，这是用的工业氧，而且处以了罚款等等。但是最后在解释的时候，他的处罚的东西，没有送到这家医院，送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头，这事仿佛就不了了之了。然后最后媒体一曝了之后，迅速地就处理了，这个马上就得出另外一个结论原来的规章制度行使的时候，是在本地区范围内，它是一家医院和面对药监局，我能够推、躲、藏、瞒，就继续在使用，这里有利润在。但是媒体一报道之后不是本地媒体了，迅速地变成网络和全球性媒体，又要考虑形象，又要赶紧把危机关给过了，这个事情就给处理了。可是回头你看细节的时候，还是要让你担心的地方。郴州不大，这家医院不会特别特别大，难道当地的人和医院的人，就不知道当总书记和购买氧气的公司是一家人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像院长说的那样，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难道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也要为难吗？人情难道要让位于人命吗？什么意思呢？人命放在那儿了，这是你医院里应该用医用氧，但是你用的是工业氧，这是涉及到人命的事情。难道人情就这么重要，人命都要让位，我觉得太可怕了。所以你分析这些细节的时候，你都会发现，事情来的非常有它的一个大的背景，但处理的时候，显得那么果断，但是事情过去了吗？我觉得治了标还没治本，这就是作为媒体担心的。

　　主持人：

　　就是你刚才说到这句话，当媒体曝光，让他们受到处理这件事，是不是就划上了句号，媒体接下来应当继续怎么办？

　　白岩松：

　　没错。因为作为媒体的话，按理说如果要是倒推回去好多年的话，你会为这样的结果感到欣慰和期盼。但现在的话，你会忧心忡忡，为什么呢？你会看到很多的事情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发生，就是因为有很多人家在处理的时候，媒体一报迅速地处理，抓住几个人把他一处理掉了，这事过去了，面子解决，里子的问题留着呢，标治了本没治。因此隔一段时间还会反复，这个事情完了，还会有下一个人继续喝酒，喝完酒还会酒后乱性，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所有的媒体人，包括社会应该引起警觉，我们是不是得到了一个表面上的好结果就要划休止符。

　　主持人：

　　当媒体介入之后，我们会发现一些久拖未决的问题，可以斩立决一般的速度就给解决了，人们会问，是相关职能部门已经转变了工作态度，甚至转变了执政的理念，还是说他们采取的是一种兵来降挡，水来土掩的敷衍了事的方式，我们的节目稍后继续。

　　（播放短片）

　　解说：

　　两天，这是河南省信阳市政府对中国银行固始支行行长闵志涛酒后猥亵暴打几名女子事件作出应对的时间。

　　4月11号晚11点30分，信阳市纪委通报了此次事件的初步处理结果。对副县长张建成实施停职检查措施。同时决定，对媒体反映的相关问题，将做进一步深入调查处理。而在该事件被网络曝光后的第二天，中国银行信阳市分行就已经撤销了闵志涛固始县支行行长的职务。

　　面对媒体的曝光，舆论的压力，但是各级的反映不可谓不迅速，有主动的，有被动的，而快速应对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字幕提示：

　　时间：2010年3月20日

　　事件：西安交大六教授举报长江学者

　　侯丰（主持人）：

　　今年年初，西安交通大学一名曾经获得长江学者称号的博士生导师被撤销了博导资格，在校方这一举动的背后，是六名老教授连续两年多对这名博导涉嫌学术造假的实名举报。

　　解说：

　　3月20号，《焦点访谈》联合举报长江学者李连生造假事件，而仅仅在《焦点访谈》播出一晚后，3月21号，西安交通大学校园网主页挂出学校取消李连生教授职务，解除其教师聘用合同的消息。

　　之前长达两年的犹豫不决，之后一夜之间的坚决果断，西安交大的做法，不禁让人担心，如果媒体没有报道此事呢？

　　字幕提示：

　　时间：2010年3月22日

　　事件：乡长的“茶杯门”

　　解说：

　　3月22号，河南睢县城郊乡村民魏克兴找乡长说事时，拿起办公桌上一水杯想喝水，被乡长制止，两人发生口角后出现肢体冲突。随后乡长喊来警察，魏克兴被拘留七日。此事 引起了众多媒体和网民的关注，媒体报道几天后，睢县有关方面就做出免去涉事乡镇蒋友军职务的决定。然而悲剧只是导火索，引发此次事件背后的征地纷争，当地目前还未给出说法。

　　字幕提示：

　　时间：2010年4月9日

　　事件：深圳公务员申请保障房惹争议

　　主持人：

　　再来看一边是自己的女儿在法国的名校留学，要交高额的学费。另一边又在申报家庭总资产为零，来申请保障性住房。

　　解说：

　　深圳市公布的第二次保障性住房，初审价格家庭公示名单引发了不少的争议。面对市民和媒体的不满之声，一些申请者的所在单位，特别是政府机构作出的回应，力求证明无造假之嫌。例如被质疑最多的深圳海关申明，申报者都是证明临时工，不属于公务员范围。

　　而被大家广泛关注的齐齐哈尔驻深圳办石某，则在曝光后没几天就主动撤销了这次保障性住房的申请。

　　费伟（罗湖区黄贝街道社会事务科副科长）：

　　她（石某的妻子）说主要是因为，媒体报道太多，网上讨论也比较热烈。她就担心部分网友，干扰到她在法国学习的女儿。

　　解说：

　　日前深圳市住房和建设局举行新闻发布会，说明第二次保障性住房申请审核的有关问题。但许多记者认为，该局除了介绍程序，说明政策外，对市民反映最为强烈的问题并未作出实质性的回应。对此，一位记者的评论是遮遮掩掩。

　　教授职务取消是学术造假事件的结束，但是对学术环境净化工作还没有结束。免去乡长职务是茶杯门事件的结束，但是对基层干部依法行政的要求还继续存在。当事人退出申请名单，是保障房申请资格争议的结束，但是对诚信的坚守，对保障性住房申购制度的完善不能结束。

　　快速应对是一个积极的开始，但还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结束。

　　主持人：

　　看完这几个短片，让我重新对什么叫无冕之王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媒体太厉害了，比如说西安交大六个老教授几年的努力，《焦点访谈》一个晚上就解决了，你说他们敬畏的到底是什么？是媒体这个攻器？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白岩松：

　　首先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我们必须肯定看到了一种社会的进步，而且这种进步是大家期待的，在过去大家会担心有很多事情领导一个人说了算，领导拍桌子就能定，我们称之为人治。谁都不喜欢人治，希望法治。但是现在似乎人治刚刚消停了，变成了一种媒治。什么叫媒治呢？就是媒体治。因为媒体只要报道了，迅速地就能反映。从人治到媒治是一种进步，但是媒治到法治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主持人：

　　可是你说人治到媒治真的就是一种进步吗？

　　白岩松：

　　从某种角度来说，当然是一种进步，因为媒体是公权力，是所有公众的，是社会的一种攻器。但是问题就在于这里隐藏着一系列我们的担心，第一个担心是，媒体报的了，就迅速地治了。媒体没报的，或者媒体没报的时候，那么就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像是一个法治的环境，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媒体没有启动的时候，其他的功能为什么没有启动？而且问题在于它已经暴露出来。如果说媒体不报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那你没有办法。但前面的几件事情，比如说在大学里头，六名教授举报了两年，是中间有过处理，但是到了《焦点访谈》播完的第二天就严肃处理了，那你之前这个事情不是不在，包括我们说郴州医院那个问题也一样。药监局都已经查出来，罚款都有了，就没治，媒体一报立即处理了。所以第二个问题这不就显现了吗，媒体只要报了，我就处理，没报的时候我就不吱声。

　　主持人：

　　所以你那个媒治就是一语双关，只要媒体一介入，就是媒体在治，媒体没介入之前就是没招。

　　白岩松：

　　要没报那就是没治，就没人去治。我觉得我们真正的走向，还是要走向的是法治，要靠媒体解决所有的问题，我觉得太难了。因为我们一天能播出多少节目，但是首先有一个前提，所有的媒体要继续加大舆论监督，要充满信心，说明社会上，现在如果你做，你能够发现问题，有些问题就能解决。但是媒体真正动力在于通过，一个一个具体问题的解决，去推动整个与此相类似事情的解决。可是现在似乎不是这样，你报了，我就给你解决了，没报我就不解决，这个媒治会让你担心。

　　主持人：

　　有人把媒体比作是啄木鸟，它就是啄出树里面那个虫子，啄木鸟啄出一条虫子来，你接下来让它做什么？

　　白岩松：

　　啄木鸟啄出一颗虫子来的目的是让树健康，而不是幸福于啄出一个虫子来。所以我觉得今天有两点，面对一系列的问题的时候，一定要说，我开始担心社会上已经由于有很多被监督部门与媒体打交道的能力在提高，不像以前不会跟媒体打交道，现在会了，各种课也在讲着，开始学会危机性攻关了，用一种攻关式的思维去处理问题，我快速地把它解决，然后不就消停了嘛，然后处理开始呈现出一种作秀式处理的局面。我觉得媒体不能在治标完了之后就停手，你要去跟踪它治本的过程，这样的话就会起作用。第二个还是要提醒一句，我们很多被监督部门和被监督的事件，公众和媒体都应该对它说上一句，我不求你快，我求你深，你别节目一播完第二天我就处理了，可是你真正从深层次反思这个问题了吗？没有，隔两天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主持人：

　　所以就刚才咱们一开始说的，那位副县长被停职，那个停职多长时间？

　　白岩松：

　　这个事情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恐怕是有相关的干部任免等等一系列因素在，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他的一个问题，在他的身上所体现的我们周围的这种环境是什么样的，这是不是要治理的？我们要不要举一反三？今后假如喝酒的话，什么是界线？出现了这种事情，能不能在媒体不报的时候，你就能先报，其实媒体是喜欢新闻，有的时候是喜欢展现出媒体的力量，但是我更喜欢的是我们，媒体还没有动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解决了。真希望有一天的时候，舆论监督越来越感觉，不用我们做，整个法治运行的是非常规范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解决，媒体不是法律，当有一天我们接到举报信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