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从根本上决定了官员与文人二位一体的身份。
◎我特别希望读出官员笔下的民情、民意、民心、民怨。
◎有了亲情意识、平民意识、责任意识,官员散文就有了根。
◎作家型官员是令人信服的,是热爱生活的,也是具有亲和力的。
◎官员散文对官场的透视与揭示无疑具有重大意义。
◎作为散文的一个种类,官员散文是一个有待被开发的表现领域。
散文骨子里也有火
阎纲(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中国古代为官、为诗者多亦哉!但徐火勃说:“风清月冷水边宿,诗好官高能几人?”真的是,好诗多出于稗官者流,绝少“官高”之人。诗圣、诗仙、诗鬼如屈原与司马迁、李白、杜甫与李商隐官都不大。也许有人说屈原官居三闾大夫,出入楚王左右,有权掌管三姓的贵族,不算小官。但《离骚》赋于被贬之后!司马迁只是个太史令,历史学专家,算多大的官?厚重的古典文学名著哪一部是高官写的?
什么原因呢?徐火勃又说:“今之为官者讳言诗,盖言诗每不利于官也。”翻译成现代语,就是:当领导的不谈文艺,少管文艺,更不要搞文艺创作。为什么?徐氏讳言。我想,无非“诗可以怨”,诗多愁苦之声,即现代常说的“触及时事”、“干预生活”、“搞文艺容易犯错误”等等。原来,“为官”、“为诗”两相左。
首先得明确,今之“官员写作”并非“干部写作”。我以为官员写作主要指具有施政能力的、官做得比较大的那部分写作者,也许就是厅局级以上的人。在古人,“为官”、“为诗”两相左,于今人,“政声、文采两风流”,我们在研讨会上常常这么说,常常说过头了。他们的政声如何,要直接接受政府和民意的检验;他们文采、风骨又如何,这可不是我们上下级或朋友间说了算数的。
新时期以来,大家都有兴趣玩文学,写诗写散文的官员与离退休老干部练书法的差不了多少。在职官员写作成为雅兴,所以王蒙说:“想当官的作家,不如想当作家的官。”有些作家当了官,有的官想当作家,“官高”者真还出了一些东西,但“高”不过正部,而“诗好”却极少高官。还有一种现象,厅局级里时而写出绝妙好诗、挚情散文,但是“高”至副部,再高,笔下就打哆嗦了,他们的写作时而又在官、民之间徘徊。
我曾将章太炎针对韩愈古文的宣教性所说的话,引来向艺术质量较高的几位“官高”者进言:“局促儒言之间,未能自遂。”还劝说道:“愿君高且险,着意赋离骚。”就我个人目力所及,部分基层官员的作品尚可新人耳目,不乏动人的警示,但相当部分的官员写作有个通病:报喜不报忧,官样文章,首长腔、富贵气、“新华体”。“新华体”适于新闻报导,作为散文文体就不够味了。
官样文章,对低层民众人性的呼唤既惴惴不安又安之若素,不大考虑官、民在文学的尊严上的同等地位,颇多欢愉之词,居安而不思危。欢愉的背后是游走于挣扎的悲苦,又岂知“愁苦之词易好”、“欢愉之词难工”(韩愈)——散文好玩,散文又不那么好玩。
我个人最不愿看官员写的国外游记,今天飞纽约,明天过巴黎,周游世界,重复一些人云亦云的观感,表示自己越洋过海见过大世面。这些不关痛痒的作品拿哪都能发表,可是于世道人心又有何干?
我特别希望读出官员笔下的民情、民意、民心、民怨,希望解读作者自己如何情系民众,如何廉政,如何拒绝腐败,如何痛恶不作为而让治下的平民百姓真正放心。
散文并非一味的软绵绵,散文骨子里也有火。
对官员散文的一点看法
李炳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对官员散文或者说是官场散文,我是有一点看法的。
官员作家在我国历史上非常多,古代做了举人做了进士就是要做官,所以那些人有文化,都能写散文,比如唐宋八大家几乎都是官员。所以关于官员写作者并不稀奇,但是呢,官员写文学作品,无论是写散文还是写诗,并不能改变它们的品质。
这些年的散文确实说是解放了,各式各样的散文多起来了,各种风格的散文作家也多起来了,但是这几年的散文创作又出现了几种形式,虚浮的东西多起来了。有一些官员,他们有很强的亲情意识、平民意识,还有对我们国家的责任意识,有了几种意识以后,我觉得他们的散文就有根了,不像有些人的散文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却看不到作家本人的东西,看不到作家主题上的东西,或者说看上去他这个人比较轻飘飘的,就像天空中的风筝一样,看上去很美丽,但是很虚幻。
我觉得写散文的官员们,因为不在文学圈子之内,在写散文的时候没有负担,是有感而发,往往思考了好久才写出一篇散文来,不像有一些作家,几年要写多少篇,几年要写几本书,他们没有这种压力,所以他们在某些方面就达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效果。过去文学界讲的兴观群怨,在一些官员写的散文里面都能找到,他们有生活的经历,有人生的阅历,他们把自己的见闻,上升到一种高度,上升到一种思想的层面上来,这样就能写出一些很好的文章来。
我们现在写散文的人很多。有些人读书很多,纵横历史古迹,但是阅读的时候,我觉得它离我很远,不能够沟通和我之间的联系。还有一些人没读多少书,也没多少思想,没多少情感,写文章就是空对空。某些官员写出国游历的文章差不多全是走马观花,到这感慨一通,到那感慨一通,很轻易地结合我们国内的情况写一些东西。那就不行,是很表面的,是很直观的东西,我觉得那些文字离散文更远一些。
是官员,也是作家
王剑冰(《散文选刊》主编)
我首先不反对领导干部写散文,在古代几乎所有的散文大家都是出自于各种官员,文学成了检验官员才能的一项标准。现今的官员文化水平越来越高,那么他们写点散文,有点文学素养,是不多余的。时代其实也向各种官员提出了新的要求,就是要全面掌握和了解各种知识和技能,以便领导和应对各种工作和新生事物。在当今领导层能够写出好的散文的人物并不少见,如:军队中的中将朱增泉,《人民日报》副总编梁衡,辽宁省原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王充闾等。他们一方面把自己的工作搞得很好,另一方面在散文写作上又颇有建树,成为当代著名的散文家。
一个人的才能总是显现在多方面的,只要他具备这种能力,他就不可能被埋没,他也不可能压抑自己的某种才华。一个事业成功的领导者,把他的业余时间只是用在了文学爱好上,而排斥于其它的无可必要的应酬和娱乐,那么这样的领导者是让人信服的,他的生活让人感到充实而富有情趣。而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是值得赞赏的。
事业的成功者大凡有两种人:一种是出自于逆境,不甘心,苦挣扎,苦奋斗。这种成功伴随着一路荆棘,一路坎坷;一种是出于顺境,但不安于现状,不耽于舒适。这种成功仍然伴随着心血与汗水。虽说两种都很难,但恐怕后一种比前一种更难。行政领导大都属于事业的成功者,如果单指文学,这些热爱文学的领导者应该属于后一种。他们正处在事业有成的阶段,属于那种帆船顺风的时境。
在中国行政这块土地上,能培植出来一些官员型的作家,或者说作家型的官员,是让我们高兴的,我们觉得是在那里有了一个朋友、一个伙伴、一个可以说话谈心的人。
一个长期工作在行政或企业的领导者,如果还有一份这样的闲情雅致,能够写出令人认可,又被津津乐道的文学作品,说明这个领导既懂领导艺术,又有文学才气。这样的领导往往更会热爱生活、善待部下、乐于思考、勇于探索,也更具有亲和力。
官员散文的意义与误区
王兆胜(评论家)
文学与政治,与官场,与重大的社会问题息息相关,过分强调后者对文学的作用是不对的,但忽略甚至回避其存在和作用也不恰当,它必然导致文学的虚弱无力,使文学患上软骨病,近年的文学现状就很能说明问题。作为时代和社会生活的直接反映,作为与广大读者密切相关的文体,散文绝不能脱离时代、社会和政治,更不能背离民众和民众关心的重大问题,从这一方面看,官员散文对官场的透视与揭示无疑具有重大意义。
官场是个独特的世界,它以权力为中心,以复杂的关系、人性和人格为半径画圆,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很难理解其内在奥秘。从这一方面说,非官员散文不要说较少写到官场,就是写到了,也多是蜻蜓点水,难得要领,不易中的,而官员散文则弥补了这一不足,向读者展示了官场的经纬与魔力。
尽管有的官员已经成为优秀的散文作家,但总的说来,官员散文问题多多,还有待于进一步发展和完善。比如说他们的不少作品停留于原生态,过于沉重直白,缺乏锤炼提升,也缺乏空灵和韵致,文学性较差,这是当下官员散文存在的普遍问题。官员散文的第二个局限是,公共话语往往代替了个人话语,于是往往流于世俗浅见,难有远见卓识。现代意识的薄弱是当下中国官员散文的第三个缺憾。所谓现代意识,简言之即是指具有自由、民主、平等、科学、仁慈与博爱等思想意识。这包括对权力的正确认识,尤其批判权力的异化力量;也包括清除官本位思想,真正树立民本思想;还包括批判与反省的精神,尤其不能忽略自我批判与自我反省;当然更包括对人对一草一木的悲悯情怀。如果站在这一角度反观当下中国的官员散文,就容易发现其中存在的诸多问题。
官员是人民的公仆,是正义的化身,是合理与秩序的卫士,而不是相反。从此意义上说,官员散文应该有它的优势:感应时代汹涌澎湃的潮汐,代表底层的民声民意,思想深刻,境界高远。这是我对未来中国官员散文的美好希望。
一个有待开发的领域
王聚敏(《散文百家》副主编)
我对当今机关干部特别是党政官员写的所谓“散文”,是一向心存戒备和成见的。因为根据我多年的编辑经验,这样的文字要么流于少情寡趣、无文无采的“老干部文体”,要么则陷入一种“叙大事、抒大情、宣大理”式的“大散文”文本。为什么?说刻薄了是因为这些人写文章大部分有两种目的:一是出于附庸,一是出于点缀,而少有会通文心,并真诚为之者。
俞平伯先生认为,中国的历代官僚写文章,向来都是二元的,即他们一方面写一种文章去“应世”,另方面又写一种文章去“自己玩”。现代官员的散文写作仍然存在着这种“二元分裂”。原因之一是这些人有一种“身份顾忌”,认为自己是官,官要有官样,不愿或不敢坦诚自己心灵的深层;二是文学表达能力低下。所以这些人的文章与有血有肉的自己,与真实可感的日常生活是分离的。
一篇散文艺术水准的高低,不但取决于它情感含量的多少,更取决于情感质量的高低。有识无情固然不好,但有情无识的情感同样不是高质量的情感。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从情感的角度分析过中国古代散文的优劣长短,认为它最明显的缺憾是“大感情”(尊君、明道、修齐治平)过分充盈,“小感情”(个体生命体验)又相对萎缩,即基本上是一种“我们”的感情。但显然,一个散文家如果反过来仅仅把兴趣局囿于一己私密体验上,或把视野单单圈定于“厨房、产房、婚房”三房中,那么他的散文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继文学“向内转”之后,目前评论家又在呼唤文学的“向外转”。
总之我认为,相对于“知识分子写作”,无论作为一种个人言说的权利,还是作为散文的一个种类,官员散文都是一个有待被开发的表现领域,更有待引起评论家们的研究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