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打工子弟学校关停的大潮袭来,学校办学者也如同遭遇一场“海啸”。他们掏出多年的积蓄,甚至四处借债办学,如今一纸政令,几十万乃至几百万的投入无法收回。姑且不论办学者出于公益还是逐利目的,但他们确实投入了巨额资金。据记者调查,这些关停学校的办学者至今几乎没人拿到任何补偿。记者采访关停大户朝阳区、海淀区和大兴区,除大兴区称部分乡镇有一些补偿措施外,其余两区无实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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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离京
“花了20余万元建造的学校,现在就值两万块。”
8月18日下午,几个收废品的男子把仅剩的桌椅板凳搬走了,“当初花了20余万元建造的学校,现在就值两万块。”海淀区绿园小学校长张晓虎叹了口气,办学16年,几易校址,现在“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1995年,张晓虎放弃在河北张北县一家小学任教的工作来到北京。在中国农业大学外墙,他建起了三间石棉瓦房校舍,最初的学生都是菜农的孩子。1999年,学校生源逐步扩大,张晓虎将校舍扩建成6间,然而4个月后,学校在没拿到任何赔偿的情况下遭到强拆。
此后,绿园小学又两易其址,“像流动帐篷一样,学校四处找安脚之地,每一次搬家损失都很大。”最后一次,张晓虎找到了树村南路的一家旧仓库,换黑板、换桌椅,继而装暖气,装空调,整改线路,几年下来,张晓虎投资了25万余元,其中18万元是借来的。学校条件好转,学生人数也增加到了800人,张晓虎似乎看到了希望。然而在关停大潮中,他的希望破灭了。
“学校关门了,我也负债累累。”张晓虎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他准备举家回到河北,告别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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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动等待
“几次想找教委工作人员坐下来好好谈谈,但都没有机会。”
因房东催促,朝阳区将台乡希望之星学校8月25日通知家长停校,连日处理家当,3天后即腾空校舍,校长方德海也搬至通州居住。他不愿意多看学校一眼了,“十多年的青春、感情都付之东流,看着学校心里头难受”。
方德海办学至今,也投资上百万。去年学校从东坝乡搬至将台乡七棵树村,却只存在了一年半。
“变卖东西的钱加起来,还不到建校投资的零头”,方德海认为,投入了那么多,要求政府给关停学校一定的补偿是合理的。他说,自从发布取缔消息后,“几次想找教委工作人员坐下来好好谈谈,但都没有机会”,乡里此前承诺的“谁先搬家就给奖励”,到现在也杳无音讯了。
方德海说,朝阳区各个关停学校都还没听说过补偿。“听说海淀、大兴要给区内被关停学校一定补偿,大兴可能补偿20万”,方德海觉得有补偿才是合理的。
不过对于这一说法,记者致电大兴区委相关负责人,对方称没有听说过“大兴关停学校赔偿20万”的说法,具体情况需要询问区教委。大兴区教委一名负责人称,部分乡镇会有一些补偿措施,具体措施将于近日公布。
海淀区教委则称,关停打工子弟校是政府行为,教委不负责赔偿事宜,如学校被强拆,办学者应该找产权单位;海淀区海淀乡宣传科负责人称不清楚赔偿的事。
将台乡育才小学校长刘继贵说,办学也为生计,但建校十余年,至今无多积蓄,每有盈余就投在学校里,而今一纸令下,说关就关。
刘继贵说,因错过教委2005年审批的机会,学校始终未获资质,生存艰难,“工商、消防、卫生监督所等都来找理由罚钱,一罚就几万,哪里交得起”, 每每应对,刘继贵都说自己做的是公益事业,也确实交不出罚款,便不了了之。
8月29日下午,育才小学教室已基本腾空,但部分课桌椅仍整齐地叠放在空地上,并未全部变卖。刘继贵的妻子说,学校附近没有幼儿园,他们希望政府能给予一定补偿和资助,让他们继续开办学前班,招收未被纳入分流计划的学龄前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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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要说法
“总投资100多万,没个说法不能走。”
朝阳区金盏村的金盏驻京学校也在此次关停之列。投资办学者李清说,关停后一年损失就达16万之多,还没算上一年的经济收入。
“很突然,之前有传言要关,每年都传,但干了八年,仍没有关掉,没想到这次真的关了。”该校英语老师吴京说。
吴京并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开始寻找新的工作。他在等着校长新的办学计划出台。按照李清校长的说法,这边不能轻易放弃,“我当时一次签订了20年的合同,房子还有11年到期,一年租金是58000元。”李清说,除了剩余的房租没人退外,当时租赁房子的时候就是一排破瓦片,他重新盖了新的校舍并装修,“总投资100多万,没个说法不能走”。
李清认为,现在得有人出来给他承诺补偿或者赔偿,但却“没人管没人要”。据其称,按损失来说,包括水电租金,现在一年损失16.8万元,另外,如果学校还正常开设,他一年经济收入有20多万元。这么大的损失,他希望有个说法。
海淀区东升乡红星小学的校长谢振清表示,她已委托律师,向拆了红星小学的海淀区小营大队和房东提起诉讼。
8月9日上午,红星小学被拆除。由于学校被夷为平地,学校里的过滤、暖气、桌椅等设备均遭到毁坏。“突然之间,全拆了,跟做梦似的。”
谢振清说,该校有1400余学生,教职工40人,当初自己花了50万元改造学校,现在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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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虎难下
“虽然现在允许继续办学,谁知道半年或是一年后,会不会又让关停?”
相对被关停,大兴区西红门镇的四所学校是幸运的,在几经挣扎后得以“起死回生”,不过这些学校办学者仍然无一日不担忧。
西红门镇的育红学校,创办于1998年,校长桂芳平2008年接手。她称,去年该校按照有关部门要求加固校舍,并成为“规范保留校”。“新校舍才用了一年,就被取缔了”。
记者近日探访该校时发现,除了校舍为新建外,操场及路面都已经硬化,还盖有两间新厕所,教室走道里安装的摄像头还很新,各教室窗户外也安装了护网。
桂芳平说,新建校舍共花了200多万元,由房东和她出资而建,到现在还欠70多万元债务。她和房东签的合同是20年,按照原来计划,办学20年可以收回成本,还能赚些钱,“虽然现在允许继续办学,但谁知道半年或是一年后,会不会又让关停?”
在同一个镇的建新庄实验学校、田园小学和团河实验学校,也遭遇类似的“起死回生”,也处在同样的忧虑中,“如果到时候又关停,会给我们补偿吗?”
多数办学者认为,政府之所以临时又允许他们继续办学,主要是因为太多学生无法分流。一旦分流条件具备,他们还是面临被关停的命运。
“继续办学面临诸多阻碍,半途中止则将欠下大额的债务。”
建新庄实验学校原定今天开学。原本已有300多人报名,得知学校将被取缔,100多人到学校退学费。虽然最终学校得以保留,但由于家长收到转往其他学校可以减免300元学费的短信,报名的学生中又有退学的。该校上学期有1200名学生,校长罗亮现在每天食不知味,“心里没底,能招到700人就不错了。”
2006年,罗亮已经历了一次被取缔的危险。当年,大兴区关停了数量不少的打工子弟校,刚办学一年的建新庄实验学校在名单之上,“教委领导来看了之后,说办得不错,就被保留了。”
此后,罗亮每年都向相关部门提交申请,希望能够拿到正规的办学资质。虽然学校在2009年被评为“教学质量优胜学校”,但始终没有争得“名分”。罗亮后悔刚开始办学时没去办证,“当时只认准——房子盖好了,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罗亮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困局,继续办学面临诸多阻碍,半途中止则除了虚耗多年人力财力精力的投入之外,还将欠下大额的债务。”
本版采写 本报记者 孙雪梅 李岩 雷军 商西 文静 王硕
■透视
沪关停学校
获得了补偿
北京打工子弟学校公益网站创办人张志强认为,政府靠行政命令关停打工子弟校,应该给予适当补偿。
首先,政府在没有任何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关停,有违民办教育相关法规规定,侵害了民间办学的权利。中国目前法律是允许民间办学,在政府没有能力做到全民义务教育的时期,民办教育是国家义务教育的补充和分担。张志强称,打工子弟校存在多年,说明有巨大的市场需求,在义务教育难以普及的城乡接合部等地段,应鼓励民间资本注入办学。
对于目前政府的分流安置,张志强说,有的分流安置学校承载能力有限,于是开始违法搭建,比如大兴某学校,在原来的操场上搭建起彩钢板房接纳分流学生。“凭什么别的学校不能接着开,而政府委托办学的就可以违建呢?”张志强认为,政府显然没有做到公平。
对于政府关停部分学校,张志强并不是完全否定。但他认为,不应该由政府强制关停,而应该是在政府的监管下,让存在无序竞争的打工子弟学校合理地兼并。对这次大兴西红门镇四所学校的“起死回生”,张志强就表示,不赞同四所都继续办学,“应该在规划和监管下,将四所学校学生兼并到一所或者两所”。他指出,让民间学校自行兼并,被兼并的获得继续办学学校的补偿,“这么做还用不着政府来赔偿”。
张志强称,按照上海的经验,一些学校不可能配备足够大的操场、教室、厕所等设施,上海市政府将其关停时,都给予了相应补偿。北京应向上海学习。
从现实角度讲,张志强认为被关停学校的办学者很难拿到补偿,因为打工子弟学校本身主体不合格,即使起诉也难拿到补偿,“关键看政府愿意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