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吉岛太美了。
五个来自广东肇庆的男孩,小林、小赵、小何、小张、小周,忍不住振臂高呼,这里是他们高中毕业旅行的第一站,他们独立做攻略、订机票,以此作为自己的“成人礼”,面对澄澈的安达曼海,他们肩膀搭着肩膀,在一艘名为凤凰号的豪华游船船头留下合影。
海宁海派家具公司的职员黄锋最初还有点替自己的妻子孩子遗憾,因为身体不适,母子俩留在酒店休息,没能随着游船出海,好在,他相熟的同事都在船上,许天行还带了自己的妻子、女儿和儿子,面对船舱外的美景,笑容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旅行接近尾声,暴风雨突至,凤凰号与一船游客被惊涛骇浪掀翻。
大难来临之时,人性接受终极拷问:是为了一线生机争先恐后,罔顾他人安危;还是秉持善良本性,向陌生人伸出援手,互助互救?
视觉中国供图
只有一个救生圈
他递给满脸是血的陌生女孩
海浪扑向船舱,地面滑得站不住人,黄锋看到自己的一位女同事和她的女儿,就一把拉住她们,一起随着人群向舱门移动。
而船身迅速倾斜,海水瞬间涌入舱内,巨大的力量将凤凰号翻转过来,砸向海面。
游客们被从船头“甩”到船尾,原本坐在一起的五个好朋友被冲散。出于本能,小林向二楼跑去,不料,他反背在胸前的双肩包被楼梯栏杆挂住,他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这下死定了”。他奋力挣脱越过栏杆,继续奔跑,但海水迅速漫上二楼,小林看到有乘客跳海,心一横,也跳了下去。
小何被沉船压在海面之下,绝望中,他看到有光,就不顾一切地向光亮游去。碰到一个坚固的物件,他抓起来,抡起拳头,向光亮处砸去。随着沉闷的“砰”的一声,玻璃被砸碎了,小何迅速游了出去。
混乱之中,黄锋也看到光亮,他试着用双手去扒,没想到被玻璃划得鲜血淋漓,顾不上疼痛,他奋力往上游。
海面已经混乱一片。哀嚎声、呼救声、呼唤自己亲人朋友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张找不到朋友们,却被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吓了一跳——她的眼镜受到冲撞而炸裂。此前,船员向舱内抛撒救生圈,小张幸运地拿到一个。没有多想,他把自己的救生圈递过去,让那个女孩一起抓着漂浮。
临近的一对男女
一左一右架着小何往救生艇游
小林拼命呼喊朋友们的名字,但没有回音。他只看到,一个乘客漂在离自己不远处,看上去筋疲力尽。小林想拉他,但海浪又来了,“一个像两层楼那么高的大浪打来,”顷刻之间,那人没了踪影。海面平静以后,那个男人被冲到离小林更远的地方,他游过去,把那人拽回来。小林记得,男子大概30来岁,身材健硕,小林费力拉住他,往救生艇慢慢移动。
小何也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更糟糕的是,他想蹬腿,却发现腿完全使不上力气,“我受伤了,”他向临近的一对男女求助,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小何,往救生艇游。
许天行四处张望,找寻妻子、女儿和儿子。已经打开的救生艇距离他不远,但他根本没有心情上去,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家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天行突然发现,身边有很多人漂浮在水面上,但脸是朝下的。“得赶紧翻过身来,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许天行拼尽力气游过去,一个个翻过他们的身子,却发现为时已晚。
他只好游向救生皮筏,使劲翻上去。救生艇边上,还有一个他的同事,已经体力不支。许天行赶紧把他拉上来。
在冷冷的海风中
有人脱下外套帮他包扎
浪花冲走小赵的眼镜,高度近视的他眼前模糊一片,浮上去后,他看到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漂在离他最近的海面。那个小男孩显然已经被吓傻了,看到小赵,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别怕,”小赵抱着他,缓缓向救生艇游去。
原本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们迅速达成共识,让孩子、女人、受伤者先上救生艇,小赵把小男孩托举起来,救生艇上,有人迅速接过孩子。
在救生艇上乘客的帮助下,小何也被托举上去。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不断向外流淌。救生艇上,有人迅速脱下外套,替小何包扎,小何眼眶湿润了,只能不断地和对方说着,“谢谢,谢谢”。
“我的妈妈呢?”在救生艇上,惊魂未定的孩子问小赵。这个还有些稚气的大男孩,只好调动所有柔软的词汇,试着告诉素昧平生的孩子,妈妈很快会回来找他的。
“哥哥,我冷。”孩子说。海风吹来,救生艇上的人都穿着湿透的衣裤,冻得直打哆嗦。小赵不知道怎么做,只好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他怕再有浪打来,就一手抓着缆绳,一手抱着孩子。
救援现场。视觉中国供图
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
那一刻抱在一起
在海上漂了20多分钟后,终于有周围的渔船行驶过来救援。由于风浪过大,20多分钟后,救生艇才和救援船捆绑固定。许天行和救生艇上的男人们一起,把女性和儿童一一顶上前来救援的船只,而后自己才爬上船去。
小林也试图爬上救生船,但他全身被划伤,感觉使不上劲。就在此时,小林感到,自己被托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刚救下的那个陌生男子伸出肩膀,把他顶了上去。
他们都得救了,被迅速被送往普吉岛不同的医院。小何的伤势最重,小赵的虎口也冒出血洞,黄锋的双手被玻璃扎伤,裹上厚厚的绷带,他们三人被安排在相邻的病床。
交谈间,黄锋才发现,自己逃生的洞口,是小何砸出来的,而小赵抱住的小男孩,是黄锋同事家的。小张也从新闻里,认出他帮助过的那位满脸是血的女孩:原来,她是个硕士,这次是和老公来度蜜月的。
伤势较轻的小林和小张已经出院了,他们每天来到好朋友的病房,陪伴探望,看到有志愿者分发盒饭,两个大男孩接过任务,每到用餐时间,就楼上楼下地跑,看到中国人面孔,就递过去一盒。他们约好要一起坚强面对:曾经一起上课、打球、玩游戏的好朋友小周,被证实遇难,五个好朋友永远少了一个。
在救生艇上,出于恐惧,幸存者们并未太多交谈,上岸后,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向帮助过自己的人道一声谢。而曾向他人伸出援手的人,并没有想过自己做的这些有何意义,在他们看来,大难面前互救互助,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电光火石间,一切或许让旁人诧异的举动,皆出于本能,或本善的人性。
小赵还记得那个孩子在他怀里软软的模样,他只对父亲说起,自己帮过一个小男孩。他不知道,孩子长大后还会不会记得抱过他的大哥哥,但这不重要了。
小赵甚至希望孩子抹掉所有悲伤记忆,只要记得,救生艇上,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们抱在一起,等待终将到来的晴天。
一位母亲的喃喃自语
听得心碎
在普吉一家接待家属的酒店大堂,不少家属都集聚在那里等待消息。
一位母亲坐在大堂沙发上,仰面自语。
话里都是细碎,细碎到让人心碎——
“女儿啊,你说要吃馒头的,妈妈给你做馒头;你说要吃西瓜的,妈妈买好了,周末回家你带回去。”
“女儿啊,你说你让我和你爸爸怎么办?女儿啊。”
“女儿啊,我昨天一直在保持坚强,但我今天真坚持不下去了。”
“女儿啊,你可是我的心肝囡囡啊!心肝囡囡,你每天都要喊我妈妈的,以后我哪里去听?”
“女儿囡囡啊,你人在哪里啊?”
这位母亲的小女儿在一边劝说,但姐姐的遇难,让她也很快支持不住,几乎昏厥过去。
家人们赶紧搀扶着她坐下,记者给她要来一杯水,她整个人都颤抖着,嘴唇发紫,牙齿碰到水杯,都能听到牙齿和玻璃的碰击声。
她终于没能坚持下去,昏厥。
一边的妈妈还在喃喃自语。
“女儿啊!囡囡啊!你让我怎么办?”
“宝贝囡囡,妈妈会坚持下去,妈妈会坚强下去。一定会的。”
“宝贝囡囡。我想去看你,但又不敢去看你,你说让我怎么办呢?怎么办?你说我去不去看你?我想看你啊!”
一位工作人员前来,通知家属前去警察局认领物品,这位母亲突然挺直了身子,可又一下子在椅子上瘫软下去。
“让我去,一定让我去,我要去看,我去认。”
“我要去看看是不是宝贝囡囡的东西。”
(慢慢倚靠丈夫)“你说我们怎么办?”
“囡囡啊!你说我去不去看啊!我要去。你们都带我去......”
家人们拗不过这位母亲,她被众人搀扶着,坐上了一辆车。
然而车门关上,周围劝说的人们和志愿者,再也止不住眼泪,他们捂住脸,背过身……
(原文载于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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