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现场。
在11月15日全校竞选日那天,他和“智囊团”抬着自己的大幅海报,到各个班级去“拉票”,一个在音乐方面有特长的“助手”,还带了一支长笛,走到每个班级,都会吹上一曲。
在演讲台上,他说出精心准备的演讲词:“一年前,我与今天一样,信心百倍地站在了这里,我落选了。但是今年我又来了,因为我不想错过这样一个伟大的时刻,因为无论是对于我,还是你,无论是对于学校,还是中国,今天都是一个超越平凡的日子,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一颗娇嫩的自由民主的种籽,已经植入你我的心中,并悄悄成长。”
他最终如愿以偿,在最后的全校投票中,获得了1120张选票。新任学生会主席工作很卖力,挑选了“很精干的内阁成员”、“整顿了学生会工作的风气”。他要求助手们每周都写工作计划,在每周例会上共同讨论。
黄浩芃的母亲,对儿子的学业多少有些担心。她希望儿子在“服务好同学”的同时,也能保持住现在“班上第三名”的成绩。毕竟,“无论学生会的工作做得多么好,最后能有好成绩,考上好大学,才是根本”。
但黄浩芃却对自己的未来很自信。他觉得,“在这所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用得上”。
“要鼓励学生成为公民,首先要保证他们能有一个表达意见的畅通渠道”
当了近30年老师,陆平还是第一次被学生当面批评,而且还是在校长主持的学生会例会上,这让她“当时多少有些不适应”。
事情说来也简单:2009年12月最后一周,陆平主持的学校“公民养成中心”,接连举办了两场活动。学生们觉得这周活动安排过于密集,而上一周却什么活动也没有。于是,在每月末的学生会例会上,有学生会的干部当着校长的面,对此直接表达了不满。
按照会议的程序,接下来,陆平便向学生解释,原本安排义卖活动的第三周,恰好赶上初中学生的月考,为了不耽误考试,才作了这样的调整。并且,她向学生表示,“中心以后在安排活动的周期上,一定会注意频率和方式”。
作为每月一次例会的参加者,陆平直言自己“有压力”,因为“你不知道孩子在会上会说什么”。
的确,这样的会议已经举行了将近5年,在与会教师和学生们的回忆里,会议上的议题五花八门。从“室内球场的通风条件不好”,到“学校鱼池的换水不够及时”;从“教师拖堂,没有按时下课”,到“初三的课程过多,占用了学生社团的活动时间”;从“集会散会后的地面纸张无人清扫”,到“检查厕所卫生的学生,最好注意性别”,几乎囊括了学校日常管理工作各方面的细节。
最为“尖锐”的时候,学生甚至直接对校长本人提出了批评。
有一次开会,李庆明不断地接听手机,有学生便提出:“希望校长能够尊重我们,开会的时候不要打手机。”
李庆明只得放下手机,向学生们解释,刚才的电话,是为了去落实学生们提出的建议。但从此以后,他开会时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这样的监督与批评,不仅仅发生在学生会的例会上,而且发生在许多更为大型的公共场合。在某次周一的早会上,有学生会记者团的播音员播报了一个小记者写来的稿件。稿件中称,上周的升旗仪式上,有几位老师在交头接耳,“希望这几位老师能够尊重国旗”。
更令人吃惊的是,记者团并非只会批评,孩子们“居然也懂得斗争策略”。在时隔一周的周一集会上,记者团的播音员又播报了一篇稿件,文中称,“在上一周的集会中,那几位老师没有再出现交头接耳的状况,这说明他们虚心接受了批评,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学学习”。
看着这些“小屁孩儿”们在参与公共事务时“严肃认真的大人样子”,陆平有时候也会觉得“很搞笑”。
在她的记忆中,有这样一幕在成年人看来颇为有趣的场景:有一次会议时间延长了,一个三年级的学生会干部,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手表,然后举手说:“校长,会议的时间已经到了,你看我学习也很忙,我妈妈在外面接我,我能先走吗?”
但在觉得有趣之余,她也深切地感受到,在这所学校里,师生关系确实有了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改变”。她甚至会用“公民社会”和“臣民社会”的区别,来解释这种变化。
“以前的孩子很顺从,将就老师,而老师也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不需要任何解释,”她说,“但现在不一样了,在公民社会里,我们也是为学生服务的,做任何事情,都要公开透明,让接受服务的人满意,这不是很好吗?”
而在李庆明看来,这种新型的师生关系,正是他追求的教育目标之一:“我们要鼓励学生成为公民,首先要保证他们能有一个表达意见的畅通渠道,鼓励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参与公共事务的管理,这才是公民教育的应有之道。”
“这能让我体会到一种平等和尊重”
在深圳的教育界,李庆明是一个公认的“争议人物”。
在学校老师和朋友们的眼中,这是个“精力超人、多才多艺”的校长。他能用意大利语演唱“具有专业水准”的歌剧,还能画一手漂亮的铅笔画;上大学的时候,他的100米能跑出11.2秒的成绩,至今仍是那所高校无人能破的纪录。在学校里,大到各种规章制度的确定,小到校门口张贴的标语上的标点符号,事无巨细,他都亲自过问;同时,他还兼任着一本全国教育类期刊的执行主编;一忙起来,这个50岁男人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在椅子上打几分钟的盹,又精神抖擞。
但在许多教育局的领导和同行眼中,这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在深圳教育界,他有着“疯子”,“狂人”的外号,每年,围绕着他的去留,都有诸如“死定了”、“马上就要被调走了”之类的传言。
自从2004年正式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以来,李庆明一直致力于“在学校上渗透公民意识”,他把自己的公民教育主张归纳为5点:公民人格完善、公德基本伦理、公益服务精神、公共事务参与和公理世界认同。包括“竞选月”和每月一次的学生会例会,都是他一手推行的。
但理论一转化为实践,就出现了种种在旁人看来“很难理解的行为”。引发争议的核心问题是,李庆明作为一个九年一贯制学校的校长,“不去好好抓教学,却成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5年来,只要没有特殊原因,每天早上7点20分学校开门,这位校长一定风雨无阻地站在校门口向学生鞠躬,并要求学生也对他鞠躬还礼。
“我们总在说要尊重孩子,与孩子们平等相处,但能够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让孩子们直接感受到这种尊重呢?我觉得鞠躬就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他解释道。
不过,一开始,学生们也很不适应,反应也大不相同。有孩子看到李庆明鞠躬,吓了一大跳;有孩子直接愣在门口,半天反应不过来;还有孩子看着鞠躬的校长,错愕地跑进学校里,连头都不敢回。
学校里的老师们也对这个新任校长的“出格举动”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写信到教育局告状,称校长在学校推行“日本式鞠躬”。哭笑不得的李庆明只能翻出《礼记》告诉教师,鞠躬礼是中国自古就有的礼节。
即使是李庆明本人,在刚开始鞠躬时也很不适应。尤其是消息传开,引来了许多家长和路人围观,他一边鞠躬,一边心跳加速,“脸烧得通红”。
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鞠躬的校长,成了这所学校一道感人的风景。有媒体评论称:“近6年的鞠躬,他把孩子们的心鞠得纯粹了许多。”的确,已经习惯了校长向自己鞠躬的孩子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回报着对这个校长的尊重。
有一个低年级的小女生,经常在鞠躬之后,偷偷地往李庆明的手里塞上两颗糖,然后飞快地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