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莹
【核心提示】
我们常常费解:西方为什么误读中国?但中国何尝不在误读西方?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各说各话。
文化的鸿沟,语言的障碍,傅莹以她独特的方式告诉我们,没有什么不可以逾越。
她从不咄咄逼人,也不照本宣科,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坦率,和风细雨的讲述,富有人情味的故事。在中国外交的舞台上,她优雅、美丽、幽默、睿智,再硬的坚冰在她面前都可能融化成水。
从某种程度上说,傅莹用她自己的方式向世界介绍中国本身,也是中国外交思路的一种变迁。换句话说,中国要想真正融入世界,“傅莹方式”就不应该被忽略。
【提要】
她很喜欢引用邓小平的话——中国既大又小,既强又弱
她一直相信,人在有生之年很难听到真正的赞扬
她从来不用“无可奉告”类的语句搪塞媒体
她在英国大学里的演讲,没有鼓掌,只有笑声
她以“阿莹”为笔名多次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
她经常讲,公共外交要实事求是,要早说话,要多说话、说明白话
【傅莹的外交之旅】
1977年 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
1978-1982年 任驻罗马尼亚使馆随员
1985-1986年 英国肯特大学深造
1982-1990年 外交部翻译室副处长等职,承担国家领导人的翻译工作
1992-1993年 参加联合国在柬埔寨的维和工作
1993-1997年 在外交部亚洲司任副处长等职,负责亚洲多边合作和东盟事务
1997年 任驻印度尼西亚使馆公使衔参赞
1998年 任驻菲律宾大使
2000年 任外交部亚洲司司长
2003年 任驻澳大利亚大使
2007年4月 任中国驻英大使
2010年1月 被任命为外交部副部长
傅莹外交的三种表情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刘俊发自北京 距离新年第一个工作日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天,傅莹面带微笑的照片仍然挂在中国驻英使馆网站上。
1月4日,国务院任免新一批国家工作人员,在长长的名单中,蒙古族女性傅莹格外耀眼——外交部副部长,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二位女性担任这一职务,如果以少数民族论,她是第一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过去两年,因为在英国大使任上的卓越表现,傅莹早已被国人熟知和喜爱。当然,许多人第一次认识她还是通过一篇文章——《如果西方能够倾听中国》。
2008年4月13日,英国《星期日电讯报》评论版刊登了这篇英文随笔,在文章的开头,傅莹这样写道:“4月6日那天早上,我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禁想:今天的北京奥运火炬伦敦段的传递将会怎样?”
在奥运圣火传递频频受阻,西方媒体一边倒歪曲中国的背景下,这是中国外交官第一次在海外主流媒体发出中国声音,反响热烈。一位英国读者在给中国驻英使馆的邮件中写道:“我谨代表全体国民,就火炬伦敦传递期间一些反华示威者的行径向您表示遗憾和不安。”
实际上,傅莹魅力的独特之处远不仅止于文字——她优雅端庄,幽默睿智,结交英国各界精英,频繁出入酒会、讲座、论坛,官方的,非官方的,到处演讲,以柔克刚,和风细雨地阐述中国政策与立场。
媒体宠儿
2007年4月,到伦敦的笫一周,傅莹便出席了“中英媒体论坛”,主动与媒体接触,不畏惧、不退缩。此后,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登门造访英国各大媒体老总,和他们喝茶聊天,希望他们能报道真实的中国。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媒体都会造访,从《泰晤士报》、《独立报》,到《每日电讯报》、《经济学家》,都是英国中产阶级才看的媒体。“中产阶级是英国社会的核心,说服这部分人至关重要。”旅居英国多年的中国留学生曾飚说。
文章发表在主流大报,上电视当然也有所选择。2009年3月29日9点,英国王牌节目Andrew Marr Show在英国广播公司(BBC)1台播出,一位满头白发、戴着眼镜、打扮考究的中国女性正用流利的英文解释中国在金融峰会上的立场,希望西方不要捧杀中国。“当人们给中国戴上‘富裕’、‘有钱’和有大量储备等等各种帽子的时候,中国民众会感到这是在吹捧中国,甚至是在忽悠中国。”语毕,主持人Marr哈哈大笑。
这次专访令闾丘露薇印象深刻,这位凤凰卫视资深记者想起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傅莹时的情景。
“在新加坡的一次国际会议上,当时她还是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她接受国外媒体的采访,仪态高雅,穿着极有品味,说起话来声线很柔,但又绝不拖泥带水。”闾丘觉得,穿什么样的衣服,用怎样的肢体语言很重要,只有内在和外在的完美结合,才能够产生最好的效果。
中国前驻法大使蔡方柏与傅莹打交道不多,但这位后辈却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宣传自己,了解别人,这是大使的任务之一,但用怎样的方式宣传自己,各个大使的方法有所不同,傅莹很善于沟通,她的成功之处在于真正用英国人的思维方式来说服人家,而不是讲套话。”蔡说。
事实上,早在澳大利亚担任大使时,傅莹这样个性化的外交风格就已经声名远扬。本报当时驻堪培拉的记者米立公回忆,上任没几天,傅莹就跑遍了澳洲最主要的城市,跟当地政界、商界、媒体交流,澳洲许多主流媒体用整版刊登对她的专访。
澳大利亚《时代报》外交事务记者Brendan Nicholson曾多次采访过傅莹,让他最惊讶的一次采访是在2005年6月的那次。当时傅莹主持新书《澳大利亚全球:中国专辑》发行礼,但当地记者所有的问题都跟陈用林有关,陈是中国驻悉尼总领事馆一等秘书,十几天前,陈携妻女离开中国领事馆,在澳洲申请政治庇护,并声称中国在澳洲安插了1000名间谍。面对挑衅性的问题,傅莹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说:“如果我要处理这么多的间谍业务,怎能有时间在这里与各位见面?”
澳洲ABC广播网记者GRAEME DOBELL同样对傅莹赞赏有佳。“从2004年3月赴澳以来,她从来没有用‘无可奉告’这样的语句搪塞媒体。”一次专访中关于台湾问题的回答,DOBELL至今记忆犹新。傅莹当时说:“中国人不会接受容忍台湾独立,这就好比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了一栋房子,咱俩是兄弟,我们都讨厌对方,常常对彼此关着门,但是我们不可能把屋顶拆了,我们不得不保存从祖先继承下来的东西。”
社交明星
在国内,傅莹常被称为“柔性危机专家”,实际上,在英国精英阶层,傅莹的名字早已深入人心。“她最大的特色就是主动出击,打入英国主流社交圈,是位出色的社会活动家。”一位接近她的中国记者说。
这两年,傅莹在英国频频亮相,到处演讲,主题无一不跟中国有关——更好地了解中国;让世界看到真实的中国;变化中的中国与变革中的世界;中国的发展:和谐与和平;中国与英国:可持续发展中的伙伴……
开创先河之举发生在2009年秋天。英国三党(保守党、工党、自民党)年会召开,中国驻英使馆首次开设“中国论坛”,格外抢眼——自民党的中国论坛上,原本70人的房间挤了120多人,座位不够,有的人干脆就席地而坐。
论坛主题是“后奥运的中国:我们是挑战者还是伙伴?”论坛结束时,傅莹说:“夏天休假时在家乡的一个山上旅行,与山顶气象站长聊天,他很认真地谈到,西方就是要遏制中国,不能抱有幻想……”
自己说不一定有说服力,就拉来本地人现身说法。工党的“中国论坛”上,傅莹找来撑英国前副首相普雷斯科特撑台。曾11次访问中国的普雷斯科说,英国在工业革命过程中犯下很多错误,不应“好了伤疤忘了痛”,一味指责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环境等问题。
既要说给现在的精英听,也不能忘记驻在国未来的主人。傅莹演讲的大学包括剑桥大学、伊顿公学政治学会、伦敦经济学院、肯特大学……“没有鼓掌,只有笑声。”一位多次旁听傅莹演讲的中国留学生回忆。只要听一听2007年11月29日,她在剑桥大学东方学院的演讲,就会明白其中的奥秘。
自到英履新,我做了十几次演讲,今天的演讲是比较难准备的一次。我有一位国内的教授朋友告诫我,不要给大学学生演讲或作报告,因为他们不会对任何事物感到新鲜和满意。(听众笑)今天我发现,听众济济一堂,让我受到鼓励。(听众笑)
无论世界任何地方发生什么事情,中国似乎都很难置身局外。油价上扬,人们归咎中国。粮价上涨,也说源于中国(听众笑)。通货紧缩是中国的原因,通胀了又从中国找原因(听众笑)。
最好的传播者
站在外交的立场,她善用各种技巧传播中国,但以传播者视之,她只不过做了一个传播者的本分——讲故事,而不是大说道理。如果硬要说技巧,那就是她能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兴衰紧密结合,运用比拟和剖析这些西方人习惯的表述方式,不生硬,不突兀,有高潮,有转折,引经据典,行云流水,娓娓道来,游刃有余。
提起中国的今非昔比,傅莹经常喜欢拿“吃饭”举例。在剑桥大学《中国的发展:和谐与和平演讲》的演讲中,傅莹说:我记得一直到上大学的时候,路上碰到老师或者同学,相互的问候语都是,“你吃了吗?”但是今天你要是问年轻人“你吃了吗?”他们会反问,“你不会有问题吧?”
接着,她开始讲述整体:“今天,31万个中国家庭拥有超过100万美元的资产,这个数字到2011年还会翻一番。中国城市居民中,每100个家庭拥有153部手机、47台电脑和4辆小汽车。”
如果仅仅听到这些,你会以为傅莹是在炫耀中国最美好的一面,但紧接着,她就会自揭家丑:但中国领导人会告诉来北京访问的朋友们,中国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的人均GDP只有英国的1/18。正如温家宝总理所言,对于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而言,多么小的问题,乘以13亿就会变得很大;多么大的经济总量,除以13亿,都会变得很小。
她很喜欢引用邓小平的话——中国既大又小,既强又弱,告诉英国人“这仍然是当前中国的真实写照”。当然,“谈这些情况是想说明,中国在相当长时期里需要集中精力解决国内的多种问题。但这并不是说中国将回避自己应尽的国际责任。”
最鲜明的例子是她自己。1992年,傅莹作为一名中国民事维和人员(也是中国第一位参加维和的女性)赴柬埔寨参加维和行动。当时,总有人问她:“你是韩国人还是菲律宾人?”现在,中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当中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人数最多的国家,累计14000人次,中国已向全世界共计派出近9000名维和人员。
不仅跟外国人说话如此,跟自己人说话也很坦诚。2007年5月22日,傅莹出席英国驻英使馆教育处为她举办的履新晚会,与会的曾飚记得傅莹当时说,自己离开澳大利亚,到英国履新以来,受到很多赞扬,然而“自己一直相信人在有生之年很难听到真正的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