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坂小学全景

对符合城市规划和工程建设标准，在合理使用寿命内的建筑物，除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外，城市人民政府不得决定拆除。

———循环经济促进法

城市总体规划、镇总体规划的规划期限一般为二十年。城市总体规划还应当对城市更长远的发展作出预测性安排。

城乡规划报送审批前，组织编制机关应当依法将城乡规划草案予以公告，并采取论证会、听证会或者其他方式征求专家和公众的意见等等。

———城乡规划法

有观点认为，对比正在征求意见的“新拆迁条例”，福州规划的城市CBD很难符合公共利益事项的标准。

调查动机

2月8日上午，身处舆论漩涡的“史上最短命小学”迎来了几辆搬家公司的车辆。这座耗资1500万元建成的小学，是否真的就此终结使命，各相关方均未作出回应。更令人担忧的是，在“最短命小学”背后，还存在不少“短命住宅”。传言说，为了给福州CBD让路，这里的居民将在元宵节后“被搬迁”。

同样备受舆论关注的“新拆迁条例”仍在征求意见当中，福州规划的城市CBD是否符合公共利益事项的标准，再次引起争论。

另一个关键问题是，在循环经济促进法、城乡规划法等法律的明文规定下，这种“短视规划”还能大行其道吗？“短视规划”带来的损失，又应该由谁来埋单呢？

特别调查

今日上午8时左右，被称为“史上最短命小学”的福建省福州市台江区祥坂小学门口，突然出现几辆搬家公司的车辆，部分课桌被搬上车，运到位于鼓楼区的闽江学院旧校区。

闻讯赶来的数十名居民将尚未离开的车辆围住。期间，福州市、台江区没有人出面解释，现场也没有出现警力维持秩序，一辆110警车到现场几分钟后就离开了。

有居民称，小学搬迁是一个标志。一旦小学搬迁，位于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二期工程范围内的住宅小区也将在元宵节后动迁。

几天前，记者来到祥坂小学实地探访时，学校不锈钢的大门还紧闭着。门上包装的塑料薄膜还没有被完全撕掉，片片薄膜在风中瑟瑟发抖。学校的四周已被拆得一片狼藉，在此番光景映衬下，学校橙色的主楼和红色的橡胶跑道显得特别耀眼，却也让人倍感惋惜。

而连日来记者深入调查发现，在“最短命小学”背后，还有一大批“短命建筑”，包括多个开盘不到10年的商业住宅小区。为了给福州市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CBD)建设工程让路，这些建筑大多将面临被拆的命运。

“最短命小学”一生惨淡

真没想到，祥坂小学的“翻身之日”竟然就是它“寿终正寝”之时

1月26日上午，祥坂小学举行了隆重的学期闭学式，这是孩子们第三次在这个称得上“豪华”的校园里举行闭学式，却也是最后一次。

会上，每一位学生都领到了校方下发的一纸通知，上面写着：“接上级通知，我校全体师生于2010年春季开始，在闽江学院‘春华楼’过渡。”在通知中，学校还特地附了一份学校新址示意图。

而早在2009年12月18日，祥坂小学的孩子们已经收到过一份搬迁通知。在那份《致学生家长的一封信》里，校方阐明“根据市政府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建设的要求”，学校要搬迁到原鼓楼区凤山小学过渡。

第一份搬迁通知引起了家长们的强烈反对。12月30日，他们纷纷聚集到学校门口，要求更改这一决定，理由是原鼓楼区凤山小学教学楼是一座被评估为D级的危房，已经荒废多年，将学生转移到此地将非常危险。

对话最终成功了，学校决定重新选址，这才有了第二份通知。此时，“最短命的小学”为福州CBD工程让路一事经由媒体报道，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1月28日，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办公室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对此事作出回应称，到目前为止，尚未接到拆除祥坂小学的指令。他们要求学校做好搬迁准备，主要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祥坂小学位于规划核心区域，目前该区域正准备动工建设省科技馆、市图书馆等公建项目，而祥坂小学紧靠这两个馆的北侧，一旦工程动建，将直接影响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和师生出行安全；二是小学周边还有二十多座工厂要搬迁，也会影响学生上课。

但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说服学生家长。他们认为，对孩子最大的影响就在于东搬西迁，没有一个稳定的学习环境。

曾在这所学校工作过9年半的潘松，回忆起旧的祥坂小学，连连摇头说：“以前就是一个破庙。”他告诉记者，台江区教育局局长黄英明来校视察时曾感言：“难以想象，在我们沿海城市还会有这样满目疮痍的学校。”

2005年，祥坂小学终于等来了重建的机会，台江区委和学校共投入1500万元，将旧学校拆了，重建成一所拥有一栋五层高的新教学楼和一个塑胶操场的新学校。2008年的教师节，孩子们在过渡的铁皮房教室中艰苦地熬过一年多后，终于搬进了这所企盼已久的新学校。然而，好景不长。

当学校将被拆迁的消息传出后，有：“真没想到，祥坂小学的‘翻身之日’竟然就是它‘寿终正寝’之时。”

而家长们的担忧，则远远不止于学校的转移，或许，他们将举家迁至另外一个地方居住。

住宅小区或将让路CBD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在同一个地块上，要经历两次拆迁

75岁的林霞轻轻揉着自己的左手背，站在众多老人中间，眼神凄怆地看着记者。在家长们反对小学搬迁的那场集会上，这个身患多疾的老人，将自己输液后满是针眼的双手高高举起表示抗议。想到自己动荡的一生，她不忍心见到后辈们和她一样，过着不安定的生活。

林霞现居住在与祥坂小学仅一路之隔的鸿祥苑小区，如果真如传言那样，这个小区将在元宵节后被拆除的话，这将是她一生中经历的第四次拆迁。

上世纪90年代末，林霞进入一个香料厂工作，工厂给了她一间宿舍，就在祥坂小学南面沿江的地方。后来该地段修江滨马路，她搬到了上游的造船厂宿舍和爱人一起住。几年后造船厂宿舍被拆，她只能投奔儿子，住进了原本位于祥坂小学北面的佳友新村。由于佳友新村房屋比较陈旧，为了防止突然被拆迁后没地方落脚，2005年，林霞的儿子在佳友新村对面新开盘的鸿祥苑又买了一套房子。

当年的未雨绸缪，没能避开4年后再遭搬迁的现实。2009年12月，佳友新村被列入福州CBD项目一期拆迁范围。该小区已于近日被拆除。这是林霞遭遇的第三次拆迁，她又搬进了鸿祥苑。搬至新家不久，一份来自CBD建设组织部门的问卷调查，将她带入了第四次拆迁的忧虑之中。

问卷中说，“按照规划，未来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平均标高在现祥坂新村3层左右，现有居民区如不改造将会造成新的低洼地，不仅会影响城市总体规划，而且不利于现有居民的生产生活……因此拟对祥坂新村和周边住宅区一并实施拆迁改造”。

随着问卷发到每一个居民手中，焦虑和气愤的情绪开始笼罩整个鸿祥苑小区。居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开盘仅4年的小区也会面临着被拆迁的命运。而此时小区中有很大一部分居民尚未还清房贷，部分居民甚至才刚刚装修完，准备春节入住。

“她是‘四拆’，我们这群人大多都是‘双拆’。”鸿祥苑的业主委员会主任陈东指了指林霞，又扫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说，“住在鸿祥苑的很多居民都是从沿江的住宅搬进来的，由于沿江地段好，早在2005年我们就预料到那儿的房子可能会被拆。但我们没想到，离江边这么远、经过规划局批准建设的小区也会有这个威胁。”

记者了解到，在这群自称“双拆”的居民中，有几户是之前该小区所在地块的拆迁安置户，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在同一个地块上，要经历两次拆迁。

“每一次拆迁，给我们留下的都是巨大的财务漏洞。对于我们这群老人来说，这已经是人生的最后一站了，它们真的也要拆了吗？”陈东满脸无奈地说，由于小区居民100%反对拆迁，他们已经以鸿祥苑全体业主的名义向福州市规划局递交了一份《关于“闽江北岸滨江商务中心”部分规划提请听证的申请》，但至今未收到回复。

记者从福州市规划局的网站上查阅到，该局已针对福州市城乡建设发展总公司对台西科技园、福州市公安局台江分局宿舍、祥坂小区、祥坂新村、双福新村、宏光苑、福达小区等所在地块的收储申请下发了建设项目选址意见书。这意味着这些地块上的建筑将首先面临拆迁，其中的双福小区和宏光苑均为开盘不到十年的小区。

规划未出拆迁先行

涉及2434户居民拆迁的CBD建设在拆迁宣传期就完成了81.8%的搬迁量，连续刷新了“台江速度”

在近一段时间内，福建省人民政府办公厅主办的“福州市便民呼叫中心”网站上不断有居民询问：“XX小区是否要被拆迁？”

但福州市规划局给出的答复始终是，“该区域的控制性详细规划及城市设计方案尚在进行中，待市政府批复后进行建设”、“目前市里组织进行该地块规划设计，我区街将继续配合市直有关部门做好该地块拆迁摸底、资金测算等改造前期的准备工作，是否拆迁需待具体拆迁改造方案审批后方可确定”。

而记者看到一份台江区人民政府在2009年10月12日拟的《关于推进福州市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建设工作有关情况汇报》，其中明确指出本次拆迁涉及5200户，拆除总面积达50.95万平方米，其中成套房111座。这份文件还提到，力争在2010年上半年完成所有拆迁任务。

今年1月29日，台江区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在一份名为《台江区重点项目情况汇报》的文件中称，“涉及2434户居民拆迁的CBD建设在拆迁宣传期就完成了81.8%的搬迁量，连续刷新了‘台江速度’”。

关于CBD的总体规划迟迟未见公开，但拆迁工作却以“台江速度”不断推进，福州CBD缘何有此“魔力”？

记者了解到，最早公开提出建设福州CBD概念的，是省里的一位领导。有媒体报道，2009年9月15日，这位领导在台江区调研时提出，要“注重发挥滨江优势，发展台江的东西两翼，力争用3至5年把台西地块打造成为福州的中央商务区”。

2009年11月6日，福州市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建设协调办公室、福州市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拆迁指挥部、福州市城乡建设发展总公司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建设项目部在福建省机械技工学校正式挂牌成立，这也意味着福州市闽江北岸中央商务中心建设工程正式启动。

此后，因为“最短命的小学”一事，福州CBD项目广受关注，有关它的各种传言也纷至沓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传言福州要建一座与台北101大楼比肩的103层地标建筑，这一消息从2009年10月开始流传，至今官方仍未作明确表态。

目前由官方发布的有关CBD规划的内容有：该项目将聘请国际一流设计团队进行高起点规划设计，将建集写字楼、商业综合体、星级酒店等于一体的商务商贸中心，以及以省科技馆、市图书馆、省广电大楼为依托的文化创业产业集聚地。此外，还将建设休闲亲水大广场———福州城市广场。打造富有竞争力的北江滨中央商务区，极大提升市、区的城市功能和商贸档次。

“短视病”缘于“领导说了算”

对比目前正在征求意见的“新拆迁条例”，福州规划的城市CBD很难符合公共利益事项的标准

关于在闽江北岸建设CBD的原因，官方解释：福州“两江四岸”是福州环境最美、生态最好的区域，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福州根据自然特点，提出了“东扩南进”、“沿江向海”的规划和发展方向。闽江北岸是福州发展重点区域之一，良好的生态环境、山水资源应让广大人民群众共享，而不是少数人享有。目前，大部分江边岸线已被少数开发单位建设，群众对此很有意见，纷纷要求政府控制闽江(包括乌龙江)两岸的房地产开发，让广大老百姓都能享受社会公共资源。

“没有政府审批，江岸边线怎么会让开发单位建设？”厦门大学公共管理系教授林衍超说，“从合理性上说，福州在闽江北岸规划CBD是合适的。而错就错在之前的规划没有远见，导致犯了城市规划最大的忌讳———‘变’，而且还变得这么快。”

在福州CBD的规划用地范围内，众多刚建成没多久的建筑需要拆迁，其中牵涉不少并不容易解决的民生和法律问题。

有法学专家称，根据我国循环经济促进法第二十五条规定，“对符合城市规划和工程建设标准，在合理使用寿命内的建筑物，除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外，城市人民政府不得决定拆除”。而对比目前正在征求意见的“新拆迁条例”，福州规划的城市CBD很难符合公共利益事项的标准。

城乡规划法中第十七条也指出，城市总体规划、镇总体规划的规划期限一般为二十年。城市总体规划还应当对城市更长远的发展作出预测性安排。

“福州的城市规划向来不太严肃。作为海峡西岸的一个省会城市，近30年来，空间上一直在变，一直很乱，形成不了集聚效益。”林衍超告诉本报记者，“福州应该趁这个机会，重新审视一下一直以来存在于城市规划中的问题。”

林衍超认为，对于规划来说，科学、法制、民主一样都不能缺。政府部门一定要严格遵守规划法，领导干部对规划的科学性和法制性也一定要尊重，要改变“换一个领导就换一套规划”的做法。对于规划的民主性，城乡规划法也明文规定：城乡规划报送审批前，组织编制机关应当依法将城乡规划草案予以公告，并采取论证会、听证会或者其他方式征求专家和公众的意见等等。

“为什么不能把城市规划好？原因在于我们的规划机制不行。”林衍超说，真正完善的规划机制应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要对城市有一个总体的规划，邀请几家规划公司来比稿，规划案要上传到网上公开。在确定某个方案后，最好还能建一个展览馆。要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听取更多的意见，这样才能做到城市规划的前瞻性、稳定性和规范性。

(应被采访者要求，文中部分当事人为化名)

法制日报福州2月8日电(记者郭宏鹏 实习生范传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