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毕业钱伟长
钱伟长标准像
钱伟长标准像
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播出节目“著名力学家钱伟长”,以下是节目内容:
开场白:
主持人: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会面临着许多次的选择。绝大多数人在做这样选择的时候,都会以他自身的需求作为出发点。所以当我们听到,有的人说他一生当中,所有重大
的选择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时候,我们也许会有一丝的不相信,但是假如您坐下来,静静地听钱伟长讲他过去的故事,也许您会发现,正是因为他始终坚持了这样的选择,钱伟长才成就了他不平凡的一生。
[解说]:
今年七月,我们来到了上海大学,假期的校园没有了平时的人来人往,在校园一角有一幢学校招待所,看上去十分的普通,但在二楼常年驻守的警卫却又让这里显得不同寻常。我们要采访的原全国政协副主席,我国著名的力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钱伟长就住在这里。
[访谈]:
记者:其实我采访您之前,我看了您的很多材料,我对您有种感觉,就似乎你好像没有那个自我。
钱:我自己不考虑,我到现在也不考虑。我现在不拿工资,我上海大学不拿工资。
记者:在上大不拿工资。
钱:我不拿工资。
记者:我也听说你在上海连您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自己的家都没有。
钱:我住在学校。
记者:但我觉得还不是利益上的,我对您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您说我没有专业,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专业。
钱:我是搞国家需要,国家需要我干,我是这样的人。
记者:国家的需要就是您的专业?
钱:对,我就去干。
[解说]:
一切从国家的需要出发,这一理念贯穿了钱伟长的一生,因此也才有了周恩来把他和钱学森、钱三强并称为“三钱”的赞誉。在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三钱又一次不期而遇,虽然这时他们才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合影,但在二十二年前的1956年,“三钱”,这个科学界的说法早已广为人知。
[访谈]:
记者:“三钱”是怎么提出来的,您记得吗?
钱:“三钱”是这样的,那是1956年的事情,那时候搞科学规划,上面有周总理有指示,你搞的话要走群众路线,于是找很多教师来问,应该怎么规划。那时候我是清华的教务长,我当然不能不去。我的计划中间,只有5项是关于学科的,一个是原子能,一个是导弹、航天,还有一个是自动化,还有计算机和自动控制。这个提出来以后,这边老先生们都不同意,说我这数学、我的物理到哪儿去了?
记者:就是没有学科的计划?
钱:我也没学科,我自己也不提。
记者:你专业上,你也没提。
钱:这都不提,我是国家需要什么搞什么。
记者:您关注的并不是某一个学科,而是说国家整体的科技实力会怎么样发展?
钱:对,那么这样一来以后呢,跟他们吵啊,这边有400多人呢,吵,只有两个人支持我了,他们都是刚回来,一个是钱三强,他是搞原子弹,他本身就需要这个东西,一个是钱学森,他是搞航天的。
记者:这“三钱”,就这么出来的?
钱:他们两个人帮我们谈判,吵了一年多了,最后周总理说,“三钱”说的是对的,我们国家需要这个。
记者:不能够就专业去谈论专业的发展,而要看整体的需要。
钱:不能就专业来分,对,所以叫我们“三钱”。
记者:但是当时您跟这四百多个科学家,在争论的时候,应该说压力也很大,因为他们也是各个学科领域的带头人。
钱:带头人。我怕得罪他们。
记者:也怕得罪他
钱:都是有权的。
记者:您怕得罪他们,为什么还这么坚持?
钱: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要说真话,国家应该怎么办,不能听这些话。
[解说]:
1931年,钱伟长出生于江苏省无锡市七房桥一个清贫的教师之家,但是他却有个十分著名的四叔,就是后来成为我国著名国学大师的钱穆。在钱伟长十六岁的时候,父亲病逝,之后他就一直跟随四叔生活,钱伟长受其耳濡目染,在十八岁那年的高考中,以中文和历史两个一百分的成绩走进了清华大学的校园。
[访谈]:
钱:我这语文是很好的,假如重新考状元,我就要考状元对不对?
记者:您还记得当时的语文题目是什么?您怎么答的吗?
钱:语文题目叫《梦游清华园记》。
记者:《梦游清华园记》。
钱:就是说你没到过北京清华的,你怎么晓得要考这个学校?你想象清华是怎么样的?我写了一篇赋,四百五十字,四十五分钟。他们那个出题目的老师想改,改不了,一个字也改不了。后来他给了一百分。
记者:一个字也改不了,那就只能得满分。
钱:满分。
记者:然后钱木先生看到,你四叔看到了。
钱:后来看见了,批评我了,他说你年青不要那么厉害。
记者:这个文章很好,他为什么批评你呢?
钱:他批评我写得太骄傲。
记者:就是因为您太骄傲了批评你?
钱:要不我看到人家没办法写,我一个人,45分钟写了一篇赋,我自己很得意对不对?
后来考历史我也满分。
记者:那历史的题目是什么?
钱:二十四史的名字、作者、多少卷、解释人是谁?这样一个题目,我考了一百分,没有错。
记者:当时您知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个考一百分?
钱:没有,好多人考零分。这样一个怪题目,当然零分了。
钱:其它四门课,数、理、化、英文,我一共考了25分。
记者:一共?
钱:一共考了25分。
记者:也就是这数、理、化、英文四门课,分数非常低?
钱:很低,我的物理只考了5分,英文我根本没有学过,所以没分。
记者:当时很多人都认定,您要不上中文系,要不上历史系?
钱:是啊,都等着我。
[解说]:(4)
就在钱伟长决定进入历史系的第二天,也就是1931年的9月18号,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了我国的东北三省,而蒋介石却奉行不抵抗政策,一时间,全国青年学生纷纷举行游行示威,支持抗日。钱伟长当天也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震惊中外的消息,他决定弃文从理。
[访谈]:
钱:我听了以后就火了,年轻嘛。我说没飞机大炮,我们自己造嘛,所以我下决心,我说我不学这玩意儿,我要学飞机大炮。有老同学告诉我,你进物理系吧。但是物理系主任吴有训他怎么也不肯。
记者:当时他知道您物理只考了5分?
钱:我这物理是一塌糊涂,5分考的。怎么办呢?我说坚决要学物理。有人告诉我,说你跟那个系主任泡,软磨硬泡,天天去。
记者:你怎么泡的呢?
钱:同学说让他办公,你就去,他一到你就跟他说,我要进物理系,我天天这样,跑了一个礼拜,他办公都没法儿办。他因为8点钟去上课,我6点三刻就到了。
记者:等着他。
钱:跟他泡。
记者:他不生气吗?
钱:后来他没办法,他说这样,你那么坚决,可以。可要有一个限制,因为现在想进物理系太多了。所以他得限制人家,说在一年中,这三门课,普通化学、普通物理、高等数学这三门课,你要能考70分,先让你试读。
记者:能考70分才收你。
钱:那么我当然要答应了,先学了再说。对不对。
记者:但是当时有没有担心过,您长处在文史方面,如果你放弃了长处,去学一个自己只考了5分的物理,那将来一旦学不好怎么办?
钱:我这些都没有考虑。
记者:可是当时您的家庭支持你上大学,是因为希望您将来有一个好的工作,能够很好地养家。
钱:我反正是要学这个,我将来造坦克,就是这样的思想。
记者:就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决心。那上学之后,物理学得怎么样?
钱:物理上了七个礼拜,测验一塌糊涂。
记者:连续七周,您的考试测验都不及格?
钱:都不及格。
记者:那你是不是很着急?
钱:也不着急,我年轻嘛。
记者:还不着急?
钱:我当时也有点害怕,我怕学不好,学不好就不行了。那拼命,拼命学。
记者:那个时候读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人比你更刻苦?
钱:有啊,那时候跟我同时去的,是华罗庚。我是很用功的,每天早晨5点到科学馆去背书去,可是华罗庚已经背完了。
记者:您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背完了。
钱:已经背完了。
钱:所以我和华罗庚是很熟的,我们同时学。
记者:就是俩个人比着看,看谁更用功。
钱:后来,我在物理系待了四年,我物理学得很好,变成全班最好的学生。
[解说]
当时和钱伟长一起而改学物理的学生共有五名,但是最后只有钱伟长一人坚持到毕业,1939年他考取了中英庚款会公费生留学生,但是留学的过程却是一波三折。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钱伟长的留学计划也被迫中止,但是三个月后,当中英庚款会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时,他却和同学们一起选择了放弃。
[访谈]:
钱:第二次是在年底,我们不用去英国,可以去加拿大。因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还有名教授,都逃难逃到加拿大去了。所以让我们到加拿大去,说是中英庚款的负责人在上海英租界等你们。船到了,那是俄国皇后五号,早上八点上船了,中英庚款的负责人就把护照给我们,他倒是好意,说你们过日本的时候啊,息船三天,没事,你可以到横滨去玩玩。
记者:也就说,护照上面有日本的签证,可以在日本玩三天。
钱:可是日本那时候占领了全国了,还没占领香港,还没占领上海租界。那么一看签证我们就不干了,当场有好多人,把护照扔在黄浦江里去了,21个人全下来了。
记者:但是我想作为你们这21个人,当时去加拿大读书,应该说对你们的前途是非常重要的。
钱:是啊,我们不干,我们不干。它占领我们全国领土,我们受了那么多苦,还签证跑那干什么?!结果中英庚款的管理负责人,是个英国人,他自己承认错了。他说我们不懂得你们中国人的爱国心,他自己那么说,你们先回去再说。
记者:所以第三次的时候,就没有再让您经过日本。
钱:第三次没有了。
[解说]:
1940年的8月,钱伟长终于第三次出发,赴加拿大留学,在“俄国皇后号”邮船的甲板上,留学生们为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留下纪念,之后他们共同进入多伦多大学学习,其中钱伟长主攻弹性力学,不久他就和他的老师联合发表了一篇论文,这是世界第一篇有关板壳内禀的理论,几十年来深受国际间的重视。这篇论文和爱因斯坦等著名学者的文章共同发表在一本文集里,而那时钱伟长到加拿大还不到一年。
1942年他博士毕业后来到了美国,师从世界导弹之父冯·卡门门下,在1946年,他与冯·卡门合作发表了《变扭率的扭转》一文。冯·卡门曾说这是他一生中最为经典的弹性力学论文。然而正当钱伟长在美国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选择了回国,在母校清华大学做了一名普通的教授。
[访谈]:
钱:我46年回来,我是想回家,培养更好的学生,我一个礼拜讲十几次,谁也没上这么多,一般教授一个礼拜上六堂课,我讲17堂课。我没有怨言。48年钱学森从美国回来了,他回来是结婚来了。他回来看我,看我很可怜。那时工资是15万金圆券,只能买两个暖瓶,叫我怎么过日子?
记者:可是在回国之前,您在美国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
钱:很不错。那是8万美金一年。钱学森说这样吧,美国特区研究所,就是美国的GPL,还希望我回去。
记者:当时您想回去吗?
钱:我当然不想回去,可是那时艰苦了。
记者:所以当时您在这样的情况下,您就选择了说我还是回去吧。
钱:于是要到外国大使馆,去申请注册,美国大使馆注册,好多问题,我都无所谓,你信什么教?我说我没教,他说不行啊,没教在美国人看来,你是无教之徒,是野蛮人。后来他说这样,你填孔教,我是孔教。最后一条,我填不下去了,讲中国和美国打仗的时候,您是中国还是忠于美国?那我说,我说当然忠于中国了,我是中国人,我不能忠于美国人。我就填了一个NO,我绝不卖国。结果就因为这个,他不让我去了。
记者:填这个NO的同时,就意味着你跟美国人讲,我不去你美国了。你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钱:是啊,我总不能忠于美国人,我是中国人。
记者:所以在这个签NO的时候,您毫不犹豫。
钱:我毫不犹豫,我这一点是毫不犹豫。我是忠于我祖国的。
[解说]
1957年6月,反右派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迅猛展开,已经被任命为清华大学副校长的钱伟长成了倍受攻击的对象,事情源于5个月前,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高等工业学校的培养目标问题”一文,对当时清华大学照搬苏联模式的教学思想提出了意见。但是这些主张,与清华园内外的时潮相背,并引发了一场历时三个月的大辩论。随着反右运动的愈演愈烈,清华报刊上开始长篇累牍地刊登批斗钱伟长的文章,最终他被打成了右派,唯一幸运的是,毛主席的一句话使他保留了教授资格。
[访谈]:
钱:毛主席说,他是好教师,所以要保留教授,就是说我还能讲课的,所以我还给工资的。
我这右派,是保留教授的右派。假如没有这个右派,我到北大荒去了。那时候所有教师是右派都要到北大荒去。
记者:也就是说,当时您还算是一个受优待的右派?
钱:这是毛主席保的。
记者:可是当时把您打成右派之后,您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钱:那很大变化,那无所谓。我告诉你,右派连儿子上大学都不许,我的儿子女儿都没上大学。
记者:当时学校已经没有工作机会了,所以您在做些什么呢?
钱:我右派做我该做的工作。
记者:您都做了一些什么?
钱:我做了很多奇怪的事。
记者:您给我们讲讲,有多奇怪,这个事情?
钱:有一个事就是,我国在跟前苏联打仗,珍宝岛战役。我们开始俘虏了一个坦克,给我们拉走了,我们这个解放军很厉害的,用这个步枪把坦克拉下来了,后来陈列了出来,我一看,我说这个坦克设计的很笨啊,你们迎头打,打不坏它,你们让它过去的时候,从侧面打,侧面打它有一块,这一块打中,就一直打到里头去了,它很薄这个防护板,我一看就晓得。
记者:您从它的结构上,做了一个分析?
钱:所以后来,第二天,他们又带了两个坦克来,也陈列在苏联展览馆里头,我再去看,就打的那个地方,所以我说话是很有效的。我还晓得,我们的坦克只能走几十公里顶多了,再远走不了,因为我们的坦克电瓶啊,用铅酸电瓶,坦克启动的时候,需要电力很大的,需要四个电瓶,只能启动15次,这个电就不够了。所以坦克打打停停是经常的事情。
记者:在那个时候,您想到了要给坦克搞一个更有效的电池。
钱:我们想法子自己做高能电池,叫高能电池。
记者:这些东西都不是您原来学的力学的那个专业?
钱:都不是,我就找化学系,普通化学的教师,他们都同意很我一起搞。
记者:后来这个做的结果怎么样?
钱:一样大的一个电瓶,就是足够两千回发动。
记者:两千次。
钱:我们把这个放在汽车后头,架子后头,就可以从清华开汽车到天安门再回来,它这个能量很高,所以我们叫高能电池。
记者:那您当时有没有担心,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基础知识,我也并不了解,我可能做不成?
钱:我这个人是搞什么学什么,我有这个能力。
记者:你不担心做不成?
钱:我不管,我什么都敢做。所以我学的东西多,我回国以后,就干过十几桩事情,我就是这样。
记者:而且专业有时候并不是一样?
钱:不同专业,奇奇怪怪的专业,所以有人骂我说,钱伟长是万能科学家。
记者:万能科学家。
钱:这样骂我。
记者:那您怎么反应呢?
钱:我不理,他爱骂我就骂吧。
记者:您还是坚持?
钱:我还是坚持。我是这样的人,我觉得国家需要的,我都干。
[解说]
从钱伟长被打成右派到1966的八年间,这位被困在清华园里的科学家为各方提供咨询、解决技术难题的事例总共有一百多件。没多久这些校园内的地下科研活动被迫停止。1968年,这位已经五十五岁的科学家被分配到首都特钢做了一名炉前工。
[访谈]:
钱:炉前工很苦的,那个铁棒是52公斤,晓得不?一般人拿不起来,我就拿不起来,那么我就想,我无论如何把这个炉前工这个铁条拿起来。我是学力学的,那我把一头放在地下,一头拿起来,不是省了26公斤吗?
记者:这时候把力学的原理用上了。
钱:我就一头拿起来,放在一个架子,一个铁架子,再到另一头去,把它拿起来,这个高度跟炉子高度一样,就只有一个往前捅,这不很省事?工人说很好,谁都没想到这个。好家伙,十个炉子,三班倒很多人,每个炉子前面做一个这个,大家都舒服。我变成一个发明家了。
记者:您一定还记得首钢,那些和您一块儿劳动的工人?
钱:这些工人还在,大概还在。
记者:我们前段时间,专门去找了一下这些老工人。我给你读几个名字看你记不记得。他们有叫张洪鹏的。
钱:对。
记者:还有闫德信
钱:对。
记者:富守忠
钱:对。
记者:都记得吧?
钱:他是我那小组的。
记者:是您一个小组的,当时他跟你一块,做过液压机是吗?
钱:对。
记者:还有一个刘生贵的。
钱:刘生贵是干部。
记者:他们几个都特意向您问好!
钱:呦。
记者:他们到现在,对您在那段生活都记得非常的清楚。
钱:他们都很欢迎。
[解说]:
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和钱老一起工作过的特钢工人都已经退休,但是直到现在,钱老对于他们来说,仍是一段无法忘怀的记忆。
[同期]:
记者:其实您现在也很少能够看到钱老了,偶尔在电视上看到。
工人闫德信:在电视上我看见,政协副主席啊。
记者:您看到之后你心里面是什么样的感受?
闫:挺亲近的,挺亲热。还是当年那个劲儿,我看钱老怎么样,嘿!还挺精神!我心里头就特别高兴。
[解说]:
对于闫师傅和其他工友来说,他们记忆最为深刻的是他们一起白手起家建造的热处理车间。
[同期]:
工人石金铎:从开始挖那个坑,从那边到这边,挖那么一大坑,大着呐,咱一块劳动。就拿铁锨在那儿,就跟我们一块劳动。所谓的劳动,主要就是挖那大坑,有五米深吧。
记者:钱老跟你们一块挖?
工人闫德信:一块挖,一块劳动。
记者:那时候他五十多岁,您是三十多岁?
工人闫德信:对。他说那个杠杆,拿铁掀杠杆捅炉鼓那个,省力啊,就是在这儿。
工人富守忠:这个当时什么东西都没有
记者:全部都是由你们自己来弄的?
工人富守忠:对。这个整个都是咱们干的。
[解说]:
除了热处理车间,钱伟长和工人们还设计建成了当时北京最好的液压机。
[同期]:
工人富守忠:作用大!大齿轮都上这儿来,还有甚至于外单位的,都上这儿来压。大吨位的,压不了就上这儿来压。
[解说]:
当时还有一批清华年青的教师和钱伟长一起来到特钢,他们是为了理论联系实际,提高教学水平。那时作为右派的钱伟长教授已经不能再上讲台,但就在这个车间里,工人们们却破了一次例。
[同期]:
工人闫德信:就是我们师傅让他讲课,他特别感动啊!不容易啊!我也能给师傅们讲课了。那是感动得痛哭流涕,那哭啊,感动的。好像是当时来说,有的教师不同意他站讲台,因为他那时候是右派。所以他感动得不得了。
[访谈]:
记者:您后来,我听说有一段时间,学校让你到南方去参加劳动改造,结果首钢的工人把您给留下了?
钱:清华教授全部到江西鲤鱼州,江西鲤鱼州是血吸虫很厉害的这么一个地方。清华去了八百人,北大去了八百人。周恩来根本不知道,结果去了以后,死了五六百人。
记者:当时首钢的工人是怎么留下您的?
钱:他们说你们不是说他没改造,不让回去吗?没改造好,不让我回去,不放!
记者:首钢工人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钱:他们叮嘱这样,没改造不让回去。我说好了,才让你回去。
钱伟长------校园故事
1931年的9月,中国正处于九一八风暴前的一个星期。这时钱伟长在江苏老家做好了准备,即将赶赴北京的清华大学。这一年钱伟长十八岁,当时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够穿得体面一些去北京。
钱:我去的时候,我家里没钱。我那时候长袍都没有了。我去找我母亲,母亲没办法,我没长袍。
记者:那时候穿长袍上学很有体面?
钱:上学都是穿长袍。结果她都找我的婶母,我婶母是会裁衣服的,她正好这里有客材,要求我给他做衣服,有料子,她说先拿这个做了再说,我穿的我婶母给别人做的衣服来的。别人比我高,所以折了一个褶,做好了,围着腰的。
记者:缩短一点?
钱:做缩短一点,穿这个到了北京的。
当时钱伟长从老家去北京走的就是这条水路,家境贫困的他曾经常在这里摸鱼捉虾,采摘野菜,以补家中食物的不足,这种艰苦的生活,使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当他来到清华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身高竟然创下了一个记录。
钱:去了以后,先是体格检查,清华是这样,量量身高,量量体重,量量握力,最后要跑,在操场转四个圈,转一个圈400米,完了就完了。那个量尺寸,他是说洋文的,马约翰,说洋文的。他量体高时说out of scale.
记者:out of scale.
钱:后来有人告诉我,不合格。
记者:不够尺寸。
钱:不够尺寸,因为这个尺寸在1米50。我是1米49
记者:还差一点,
钱:还差一点。
记者:你当时是这些学生里头,最矮的一个。
钱:对,后来他让跑了一圈。我以为体格不合格也不行,我就拼命跑,我是农村出来的,田埂上跑惯了。我撒开脚丫子跑,跑四百米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当场就躺下了。
记者:当场就躺下了。
钱:当时喘气喘得,躺下了。
记者:实际上当时您的身体很不好,
钱:很不好。
记者:但是您又怕这个身高不够他不要您。
钱:所以拼命。
记者:所以拼命跑,后来这个马约翰老师后来看到你,这样子。
钱:这个人好,很能拼命,他是一句话能拼命好,
记者:就因为这个要你。
钱:我就算合格了。这是一个笑话。
记者:但这个笑话,很体现了你的这种劲头,这种精神。
当时能进清华学堂,对于贫家用子弟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钱伟长是幸亏有四叔的支持,才有了深造的机会,他的四叔,就是我国著名的国学大师钱穆,仅有初中毕业的他,依靠刻苦自学,在学术上卓有成就,一生的著作多达76部,是我国最富盛名的国学大师。而在钱伟长来到清华之前,钱穆就已经名震史学界,并被燕京大学和后来的北京大学聘为教授。
钱:胡适之在北大,说这个现在你们讲历史,讲断代史不行,要讲通史。这样全北京没有人答应,因为过去都讲断代史。
记者:没有人讲过通史。
钱:那么后来我叔父也厉害的,就是我行,我先过来讲,因为他二十四史是能背的。他是礼拜三下午讲,钱穆是礼拜四上午讲的。这两个老师,各开各的课,就在红楼底下,30个人听,只有30个人听。因为这样听的人就传,就是钱穆怎么讲,胡适之是怎么讲。两个人意见不同。后来搬到100人的教室,最后搬到北大礼堂,听到300坐满了。窗户都是人,他是这样,钱穆历史熟,史料熟,胡适之道理是对,道理应该是这样,但是他史料不够。
就在钱伟长决定进入历史系的第二天,也就是1931年的9月18号,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了我国的东北三省,而蒋介石却奉行不抵抗政策,一时间,全国青年学生纷纷举行游行示威,支持抗日。钱伟长当天也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震惊中外的消息,他决定弃文从理。
钱:那么我听了以后就火了,年轻嘛。我说没飞机大炮,我们自己造嘛,所以我下决心,我说我不学这玩意儿,我要学飞机大炮,所以我坚决要进学物理系。物理系主任是吴有训,他怎么也不肯。
记者:你说物理才考了5分,
钱:我这物理是一塌糊涂,5分考的。
记者:所以他不让你进物理系是有道理的。
钱:有人告诉我,说你跟那个系主任泡。
记者:软磨硬泡。
钱:天天去。
记者:你怎么泡的呢?
钱:让他办公,办公你就去,他一到你就跟他说,我要进物理系,我天天这样,跑了一个礼拜,他办公都没法儿办。他因为8点钟,大学…8点去上课,他请领导,我6点都到了
记者: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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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清华的物理系,因为九一八,而变得十分的热门,新生中竟有五分之一的人想进物理系,但该系的名额只有十名,面对这些学生,系主任吴有训十分为难。
钱:后来他没办法,他说这样,你那么坚决,可以。可要有一个限制,因为现在想进物理系太多了。所以他得限制人家,说一年这三门课,普通化学、普通物理、高等数学这三门课,你要能考70分,先让你试读。
记者:能考70分才收你。
钱:那么我当然要答应了,先学了再说。对不对。
记者:但是当时有没有担心过,您长处在文史方面,如果你放弃了长处,去学一个自己只考了5分的物理,那将来一旦学不好。
钱:我这些都没有考虑。
记者:可是当时您的家庭支持你上大学,是因为希望你将来有一个好的工作,将来能够很好地养家。
钱:我脑子里,我反正是20岁,我将来造坦克,就是这样的思想。其实学了也不一定能造。
记者:就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决心。
1940年1月,钱伟长考取了中英庚款会的公费留学生,即将在上海登船,赴加拿大留学。在出发前,四叔特地从苏州赶来上海,为他送行,钱伟长告诉四叔,他出国绝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家庭,而是想走科学救国的道路。
和钱伟长一起出国留学的学生,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钱伟长回忆说,当时大家在甲板上都立下誓言,凡是每人出去所学的那门学科,回国后国家就不用再派人去留学了。
1940年,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第一次出现了中国研究生的身影,而到校的第一天钱伟长就发现,他和导师辛吉都在不约而同地,研究同一个课题,于是他们立即合作,仅用了五十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这篇《弹性板壳的内禀理论》,随即论文寄到了世界导弹之父――冯卡门的手中,并发表在他六十岁的祝寿文集里。
钱:为什么我在美国有名,就是因为这篇文章。
记者:就是因为这篇文章。
钱:那时非常有名的,爱因斯坦看见了,他也有一篇的,一共有24篇,我跟我导师辛集是合写的一篇,他们都晓得。发表的文章,有好多都是犹太人。爱因斯坦是,还有冯诺尔门,那时候爱因斯坦在普林斯顿高级研究院的院长,普林斯顿大学,本身就很有名。那么他看见我这篇文章了,他看见我提这个,他说好,我这一辈子,就这个问题没有解决,他研究相对论是在1905年发表相对论第二篇文章,从那发表之后,相对论起了很大作用,人们说他第一个科学家,而且得了诺贝尔奖金的。他说我一直睡不了觉,一直在研究,好像我这个还不对,还有东西没弄清楚。他说我弄清楚了。
钱伟长,在留学生涯刚刚起步的时候,竟跻身于国际科学大师之列,这让他从此竖立了自信,同时这位论文集中唯一的青年学生,也引起了冯卡门教授的注意,两年后,在他的欢迎下,钱伟长来到了美国加州理工大学,跟随冯卡门作博士后。之后,他又进入美国著名的喷气推进研究室工作,在导师的引领下,钱伟长非常重视科学实验,不辞劳苦地奔走于研究室的白沙基地,参加火箭和导弹试验,并且从中深入地进行了理论研究,撰写出了世界上第一篇关于奇异摄动的理论。然而,正当钱伟长在美国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从国内传来了中国取得抗日胜利的消息,1946年,钱伟长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回国!
1946年,钱伟长怀着出国前立下的誓言,回到了阔别六年的清华大学,担任了机械系的一名教授。同时他还在其它三所大学里兼职任教,几乎包下了这些学校物理系中所有的基础课程。
钱:一个礼拜讲十几次,谁也没上这么多,一般教授一个礼拜上六堂课,我讲17堂课。我没有怨言。我是想回家,培养更好的学生,我觉得从前的学校都不行。
但在那个时期,教师的日子十分清苦,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钱伟长竟不得不靠,向同事借钱度日。1948年,钱学森归国探亲,在看到了钱伟长的生活窘状后,建议他全家移居美国。
钱:他看我很可怜,说这样吧,美国喷气推进研究所,就是美国的JPL,还希望我回去。
记者:当时您想回去吗?
钱:我当然不想回去。可是那时艰苦了。那时我的工资15万金圆券,只能买两个暖瓶,叫我怎么过日子。
记者:可是在回国之前,您在美国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
钱:很不错。那是8万美金一年。
记者:所以当时您在这样的情况下,您就选择了说我还是回去吧。
钱:要到外国大使馆,去申请注册,美国大使馆注册,好多问题,我都无所谓,你信什么教?我说我没教,他说不行啊,没教在美国人看来,你是无教之徒,是野蛮人。后来他是这样,你填孔教吧,我是孔教。到了最后一条,我填不下去了。讲中国和美国打仗的时候,你是忠于中国,还是忠于美国。那我说,我说当然忠于中国了,我是中国人,我不能忠于美国人。我就填了一个NO,我不填YES,结果就因为这个,他不让我去了。
记者:填这个NO的同时,就意味着你跟美国人讲,我不去你美国了,您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钱:是啊,我就不去了,我总不能忠于美国人。
记者:当时您毫不犹豫。
钱:我这一点是毫不犹豫的,我回国就是为了中国的。
1956年,钱伟长参加了我国第一次12年科学规划的制定,并与钱学森、钱三强一起,被周总理公开赞誉为“三钱”。也在这一年,他被任命为清华大学副校长,当时他不会料到,他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竟会十分的短暂。
五十年代,正是我国全面照搬苏联模式的时期,中国的高等教育,也选择了苏联式的高度集中和专才教育。1957年1月,钱伟长发表《高等教育的培养目标》一文,反对苏联模式中不合理的部分,并且提出要理工合校、重视基础学科等意见。
钱:反对学习苏联,苏联那一套不是我们需要的一套,它对这个基础课很不重视。
记者:当时您能够,敢于明确地提出来,反对学苏联?
钱:我明确提出来了。
记者:当时苏联是老大哥。
钱:老大哥我不管,你那东西我晓得,我对苏联的文献很熟,他们的工作不好。我是很清楚的。
钱伟长的教育理念,一经提出便在清华园内引起了长达三个月的大讨论,在随后而来的反右运动中,这种讨论却以政治方式而告终,1957年6月钱伟长被停止了一切工作。
记者:不去上课对您来讲,是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钱:我当然没有办法,我是不上课,不上课他让我做,做实验室助理。
记者:做实验室助理。
钱:就是让我扫地,我扫了一年,晓得吗。
记者:当时您在这一年当中,您还是坚持您的看法。
钱:我坚持我的看法。我想总有人会理解的。
记者:可是当时把您打成右派之后,你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
钱:那无所谓,我被打成右派,连儿子上大学都不许,我的儿女都没有进大学。
记者:就是因为您要坚持您的这种教育上这种观点?
钱:这我坚持的,我一直坚持到现在。
文革后,邓小平复出,主抓文化教育工作,使知识和人才重新得到尊重,之后他又提出,要把四个现代化作为新时期的主要任务,于是人才培养就成为了国家建设的当务之急。就在1983年的一天,已经七十多岁的钱伟长,突然接到一纸调令,被任命为上海工业大学校长。
钱:教育部规定的,超过六十不允许再当校长。
记者:当时你已经七十二?
钱:我后来问了,我看这个调令,这个调令很奇怪,这个叫汪道涵,那个是上海市长,汪道涵告诉我,给我调令看,他说你这调令是邓小平亲自签字。而且下面写了,予中央组织部调遣为上海工业大学校长。下面又加了一句话,这个任命,不受年龄限制。
记者:不受年龄限制。
钱:汪道涵说你可不能辞职。你这是终生教职,终生校长,不受年龄限制。
记者:所以您到现在还当着校长。
解说:而当钱伟长来到上海工业大学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学校已经两年没有校长,全校的学生不足千人,被上海人称为四等学校。
记者:当时钱老,您是一个全国著名的科学家了,这个地位也很高,让您到这样一个很破败的这样一个学校来,你当时心里头能接受吗?
钱:我不愿意到北京了。北京有些人岂有此理。
记者:所以您愿意到这个地方来创业?
钱:我不怕,我哪儿都敢去的,可以重头开始。所以我提出了拆除四堵墙。
钱:你看大学从来不跟家长有联系的对不对?我们学校面对社会,就是家长,还有将来的用人单位,让他来体现,但是这从来没人管的。
记者:所以这是第一个,学校和社会之间的墙。
钱:第二个就是教师跟学校不接触的,对不对?
记者:只管上课?
钱:只管上课,上完课跑了,教师也找不了,你办公室,不是每天8小时,你要在办公室里头,你可以搞科研也可以自己备课。第三个,我们科研跟教学要结合的,对不对?刚才说了上六堂课,还有34小时,你干科研,给你办公室。
记者:就是作为教授、教师不能只教课,必须还得有做科研的能力?
钱:对。还有就是学科之间有关系。我们加了很多课,这种课都是广泛的。还有我们允许学别的学的课。3、4年级,选别的系的必修课。
记者:一二年级呢?
钱:一二年级是集体的,叫加强班。
记者:一二年级不分系、不分专业。
钱:不分专业,还有我们规定学生四个人一个房间,要不同专业的。
记者:要不同专业的人在一块住。
钱:是规定的,不许中文系的老在一起。
记者:打破专业的界限。
钱:打破专业的界限。
记者:这是不是就是您说的要拆除四堵墙
钱:拆除四堵墙,这是墙。
改革开始的时候,周哲玮正在跟随钱老读博士,之后又长期从事学校的管理工作,他对那时候的改革情形十分了解。
周:阻力是比较大的。因为当时上海工业大学,基本的情况还是以教学为主。那个时候教师要求不要逼我们去搞研究,我们这么多年只熟悉教学,让我们做我们擅长的事情,甚至也有教师说不要逼我们学外语,我们国学没有这个基础,希望按照他原来的生活方法继续下去。
记者:实际上您也是跟上海大学,上海工业大学,实际上您也是跟这个上海工业大学,或者教育界的一些传统的教育教学的教法,一些习惯的斗。
钱:不一样的不习惯。
记者:那您怎么斗?
钱:淘汰,大概淘汰了1/3,换了1/3,重新我到外头去找人来。
记者:淘汰到1/3。
1992年钱伟长又在全国率先推行学分制,刚开始时压力重重,后来在几年内竟风行全国。凭借这种求实创新的教育改革和独特的教育理念,1993年,上海工业大学合并了四所学校,成立为现在的上海大学,从原来只有八百名学生,发展为目前的在校学生三万人, 1996年上海大学又成为全国百所重点建设的高校之一,同时教学质量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在今年全国三十多所高校的本科教学评优中,上海大学名列第一。
从72岁到92岁,钱伟长用二十年的晚年岁月,实现着自己一生的梦想,直到现在,学校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还总是放在心上,最近校园中一些学生沉迷于网络和流行文学,这让他很是着急,今天,他就是要选出十位中国近代文学家的名著,编辑成书,来作为学生的课余读本。
钱:回国了,我就要为国家做工作,对不对,我只要有精神,我照样做,我这个学校还没办得百分之一百好。还有很多不听话的老师,我这批老师解决了。这里有个计划,我这计划要办得比现在还好。
钱伟长所说的计划就是要把上海大学成世界一流的研究性大学,他说当好这年大学校长,不仅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义务,的确,自从来到上海他就一直是一名义务校长。
钱:我对自己从来不考虑的,我在上海大学不拿工资的。
记者:我听说您在这里也没有自己的房子。
钱:我住在学校的。这种种经历我都过过,我不在乎。我只要事情办得对国家好就行。你同意不?我没别的要求,我希望国家强大起来,强大要力量,这力量就是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