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发生在7月3日的紫金矿业污水渗漏事件已过去一个月,位于上杭县下都乡的棉花滩水库养殖区水面上,除了空荡荡的网箱,看不到什么人。从桥上望下去,绿油油的水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垃圾,空气中仍阵阵飘来腐臭的味道。
下都乡是汀江在上杭段最后一个乡镇,临近棉花滩水库的璜溪和豪康两村则是远近闻名的养鱼村,这里的鱼远销泉州、厦门乃至广东一些地方。而在这次紫金矿业污染事件中,这两个村的养殖户损失惨重。
转产,还是等待
在璜溪村的一家小杂货店里,得知有记者来采访,十多位养殖户很快涌了进来。为了让记者能更好地了解情况,村民还特意叫来了“比较会讲”的邱冬连。
邱冬连家是璜溪村里养殖规模较大的一户,她家的养殖网箱面积最多时有2000平方米。邱冬连告诉记者,6月5日这一天,原本浑浊的河水突然变绿,而且非常清澈、透明,网箱里的鱼开始出现了浮头的情况,从网箱里拉上来的鱼开始有死的了。
邱冬连的说法得到了来拉鱼的商人的印证,一位陈姓水产商的证明材料写道:“本人于6月5日至7日购买成品鱼,因死太多,至今不敢再来买鱼。”
正是成鱼即将大量上市的季节,眼看着积压滞销的鱼越来越多,璜溪村的养殖户们开始焦急起来。然而,他们还不知道更大的悲剧在后面。6月15日,汀江上游发生强降雨,“虽然收到提示要注意防暴雨,但没人告诉我们上面会泄洪”。邱冬连说,大水到来,全村60多个养殖户中,网箱被洪水冲走的就有32户。邱冬连的网箱也被冲到了下游的永定,她和丈夫请人忙活了好几天,才抢救回来约4000斤的成鱼。
但幸运也没有降临到没被冲走网箱的养殖户头上,大水过后,这些幸存的网箱里开始出现成鱼大量死亡的现象。忍着悲痛,渔民们开始一边到县里、市里上访,一边捞出死鱼进行掩埋。根据后来过秤的数量,下都乡养殖户的死鱼超过500万斤。
上杭县政府随后给出的死鱼补偿方式是,按综合成本价每斤补贴6元,网箱存鱼量按每平方米43斤计。此外,据邱冬连说,乡政府还以救助的名义给养殖户的家里每人发了100元钱和30斤大米,家里有大学生的补助3000元,有高中生的补助1000元。
但是,豪康村和横溪村的村民认为,这个补偿标准太低。根据他们的经验,一平方米网箱至少有120斤鱼。而且,这些养殖户前期投入时都向银行或亲友借了不少钱,靠养殖致富的梦想没能实现,现在又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现在政府号召我们转产,但能往哪里转呢?我们的地在建水库时都已经被征用了,真不知道今后怎么生活。”邱冬连一脸愁容地对记者说。据了解,璜溪村仍有部分村民因不同意政府的补偿标准而拒绝签字领款。在采访中记者还获悉,璜溪和豪康两村的村委会主任都已提出辞职,并将公章上交给乡政府。“两头受气,这官肯定当不下去了”,一位知情的村民对记者说。
禁止吃鱼,还是鼓励吃鱼
除了政府的补偿标准过低之外,一些受损养殖户还有更大的怨气,他们认为是政府有意隐瞒了汀江此前已被紫金矿业污水污染的事实。
有村民提到,早在今年高考前,上杭教育部门就曾下发通知,要求今年参加高考的学生最好不要吃鱼。“可见,事情早就被主管部门知道了,那为何(紫金矿业污染汀江)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直至7月4日当天已无法隐瞒的情况下才公开承认?”养殖户提出如是质问。
对这些养殖户来说,污染事件发生后,原本可以讨生活的江水已经不适合养殖了,但鱼群大规模死亡事件所波及的远不止棉花滩水库的养殖户们——上杭的鱼有“毒”的消息早不胫而走,甚至连在池塘里放养的鱼也受到了牵连,更没有外地客户过来拉鱼了。
于是,部署上杭城区鱼类促销工作就成了当地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
7月29日,记者在上杭县政府门前的宣传栏内看到了这样一则告示:“经检测,目前我县库区鱼可以食用,提倡政府接待的饭店、酒家带头上鱼,公职人员要带头吃鱼。”
为了进一步拉动城区的鱼类消费,上杭县政府还印发《上杭城区市场鱼类促销暂行办法》。办法规定,鱼贩交易销售所有鱼类,一律按每公斤1元的标准奖励,日销量达到5000斤以上,超出部分每斤另奖励0.2元。
然而,7月30日早上,记者来到上杭城东市场,在一楼卖鱼的档口内,一排十来个鱼档上只有孤零零一个鱼贩在卖鱼。他告诉本报记者,现在卖出一公斤鱼,政府确实会补贴1元钱,所以他的鱼价也由6元降到了5元,但即便如此,来买鱼的人仍少得可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谁还敢再吃鱼了啊。”在市场买菜的一位居民对记者说。
自来水,还是山泉水
与因污染而遭受损失的养殖户相比,居住在上杭县城的居民似乎对汀江水被污染一事早就习以为常。
早上5点钟刚过,天还未亮,由县城去往官庄方向的公路上,就已经陆续出现了打水的居民,或骑摩托车,或骑三轮车,车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水桶。
公路一侧,临城镇水西村的水文站对面有一个山泉管理站。10年前,原本办砖厂的陈伯发现这里的山泉水质很好,经卫生防疫站检测合格后,他投资2万元办了这个管理站。
管理站的外墙通告上写着详细的价格规定:从2009年12月到2010年12月,为期一年收费。每户取水,按家庭大小计算,全年收取30~100元;机关、厂矿按单位大小核算,面议。凭本人摩托车牌号取水,限每户只能一部车装水,零星本站取水,每桶0.5元。
而这样的取水点,在上杭不止一家。
虽然每家每年30元的水费并不贵,但不愿为此花钱的居民仍可以到山泉管理站斜对面的取水点免费打水。顺着踩出来的土路下到汀江河边,有一个简陋的水管可以免费接水,陈伯说,这个水管也是他装上去的,只不过因为没有过滤设备,雨天的时候,水会变得很浊。
一位在此接水的游姓老人告诉记者,在上杭,很多老百姓都和他们一样,烧菜做饭时用自己打或买来的山泉水,只有洗衣服、洗澡或冲马桶时才会用自来水。而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10来年。
据了解,目前上杭县城自来水厂有四个分厂,其中两个以汀江为水源,但自从紫金矿业开矿以来,有关自来水中含有“重金属”的消息就在老百姓中流传,于是,自来水也就成了没人敢喝的“毒水”。
在水西村这个山泉管理站,记者看到有人开着三轮拖拉机过来拉水,陈伯告诉记者,这些人是做送水生意的——以0.5元每桶的价格从这里拉走,送到城里人家里是2元,每桶可挣到1.5元。
在上杭,送水与送煤气一样,是个居民离不开的行当。即便如此,有市民仍然担心:“家里吃的水是干净的,但饭店里的水谁知道是不是自来水呢?”
与老百姓对自来水的不信任相对应的是,上杭县有关部门一直坚持对城区居民的饮用自来水安全的宣传。
有媒体报道,紫金矿业污染事件发生后,上杭县已决定在汀江上游再建一个水厂,该水厂将在年底完工。
有钱,还是没钱
穿城而过的汀江,曾经是上杭最美丽的风景,被誉为客家人的母亲河。对上杭城,清代也有诗人曾写下“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如画夕阳中”的赞美诗句。
县政府对面,穿过滨江广场就到了汀江边上,江的另一岸,醒目地矗立着紫金矿业的巨幅广告牌,上写一行大字:“企业员工社会协调发展”。
江水流淌、江风徐徐,傍晚时分,来江边散步的居民络绎不绝,记者与一位市民聊起眼前的汀江。这位市民说,汀江曾经是上杭人最骄傲的景致,但由于紫金矿业的出现,现在上杭人对汀江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
同样复杂的,还有上杭人与紫金矿业的关系。一位上杭居民告诉记者,现在,可以把上杭人分成两种:一种是有紫金矿业股票的人,也就是有钱人;另一种是没有紫金矿业股票的人,也就是没钱人。
在上杭采访,记者不止一次听到与紫金股票有关的财富故事:有一位每天骑摩托到紫金矿业矿区门口卖菜的妇女,矿工没钱买菜时,用手里的股票顶菜款给她,一年下来,妇女手里有了上千元的股票。随着紫金矿业的上市,这位妇女瞬间变成了百万富翁。类似的暴富故事里,主角还有卖面条的老妇。
“紫金矿业在这开矿,把水给污染了,把房价、物价都抬高了,说实话,上杭人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我们老百姓不会说紫金的好话。”一位摩托车司机抱怨道。
同样复杂的,还有紫金矿业与当地政府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据紫金矿业2009年的年报显示,上杭县政府所有的兴杭国投持股28.96%,为其第一大股东,香港中央结算代理人有限公司持股27.41%;新华都实业持股11.69%;董事长陈景河持股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