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张红喜欢到处旅游,几乎中国所有名山都能一口气登顶。这是30多岁的张红在北戴河的海滩上拍摄的泳装照。
6岁时的张红就是一个美人坯子
保姆三妹扛着张红去上厕所,渐冻人张红患病6年,现在几乎丧失全部行动能力,不能翻身,不能言语,只会在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阳光洒进房间,张红让保姆把她抱到窗前,要我给她好好儿拍张照。淡然的笑容下,她曾有过的痛楚、恐惧、绝望,鲜有人知。
每夜厉声惨叫全身抽搐
“尽力地去走,使不上力。摔倒后,站起来强拧着走,自己开车去吸高压氧,做治疗。”
张红在电脑面前打字对我说,那时,她心存幻想。
确诊后,张红还一直在单位上班,直到2006年4月,莫名其妙地一跤摔下去,半天没能爬起来,让她意识到:再坚持上班,就成累赘了。
2007年春节,张红回到西安,和父母住在一起。家里四处安装扶手,张红希望通过在扶手上锻炼,延缓身体力量的丢失。
那一年,郑宝珍夜里根本无法入睡。
“得这种病,人是清醒的,但眼见自己身体一点点地丧失行动力。”2010年10月18日晚,郑宝珍歪着头靠在一张椅子上,曾经做过医生的她说,从没见过这么残酷的病。
每天夜晚,张红卧室中传出厉声惨叫。
“全身抽搐,小腿,大腿,全身都抽。”一滴泪水淌过老人的脸颊,“我无法替她去疼。”
一个晚上的折腾后,张红全身湿透。疲倦的郑宝珍走出门去,刚好邻居也出门,郑宝珍问邻居:“晚上吵到你们了?”
“没有啊,昨天我睡得可好了。”邻居笑笑说。郑宝珍说,邻居都是好人。
“强烈抽搐之后,身体的力量犹如被上帝收走一般丢失,你无法挽回,你也无力挽回。”一个同样得病的病友在网上总结道。
张红在日记中记录:2007年初,四肢无力,双腿僵直痉挛,拉着能走,说话断续无力;2008年年初,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能连续讲3-5个字,拉着扶手能站30分钟,舌肌无力。
郑宝珍发现,女儿把“你骗我”,说成了“你便我”。
连指尖敲击鼠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可逆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曾有过幻想。
2008年末,张红已经完全不能说话,不能站立,咀嚼、吞咽开始出现问题。
那个时候,郑宝珍也没有适应女儿的变化。“你说能怎么办?她脑子清醒,但是不能用手,不能用嘴巴,着急的时候,她只能乱喊乱叫。”
女儿愤怒,拼尽全力从喉管里哼出声音,但郑宝珍听不懂。
女儿就用白板书写狂草,后来连狂草都写不出来了,怎么办?“只好歇斯底里地哭”。
上周六上午12点钟,张红起床,保姆三妹扶她穿衣,察觉有异,她立刻将张红背到马桶上,褪下裤子,一阵窸窣。
之后,三妹将张红抱到电脑桌前,先用绳子从张红的腋下穿过,死死地将她身体固定在座椅背后。“这样她的身体就不会左右移动。”
然后,三妹用两块垫子架起张红的胳膊,把她的手放在电脑鼠标上。左手推右手,她移动鼠标。
“现在连指尖敲击鼠标的力气都没有了。”张红的丈夫说,唯有靠一种特殊软件,只要鼠标在屏幕上停留0.5秒,就能自动点击或打开窗口。
煮饭烧菜要一个上午
80岁的郑宝珍说,以前自己不会做菜,现在女儿生病了,没办法只好自己做。
老人因为女儿学着做菜。每天早早起床,挪着小碎步,在厨房里忙碌。
“我都不知道怎么给女儿做饭,她咬的力气几乎没有。”土豆被煮成糊糊,高压锅里的里脊肉也要煮到最烂,常人一个小时做的菜,老人做了一个上午。
中午,张红吃饭。母亲用一上午,做了3道菜:土豆炖胡萝卜、黄瓜炖肉、浇汤豆腐。
三妹一口一口喂张红吃。土豆泥顺着口水从嘴角流出,三妹赶紧擦拭。
下午4点,郑宝珍拄着拐杖,照例去菜市场买菜。她的腿脚已经很不利索了,下一个坎时,84岁丈夫张焕录赶紧用手搭着她:“慢点下。”
家里的冰柜存着螃蟹。怎么给张红吃?老人将螃蟹腿砸开,一点点地把肉剔除出来。一个上午可以弄出一小碗。
给监狱里的孩子写信
生病后的张红开了个博客,叫“我想对你们说”。
她实际上写的是死亡日记,记录下每天生活的点滴。张红说,她想写,特别想写,想让外人知道这种病的痛苦。
只有在网络上,她的内心世界才能被人知道。每天800字,张红日积月累地写了9万字左右。
除了写日记,她上午定时会打开QQ,等她的干儿子,一个刚刚从监狱走出来的年轻人。她希望帮助这些犯过错的孩子找回生活的信心。
闲暇的时光,张红给这些在监狱的孩子写信,鼓励他们。
监狱的孩子也不断回信。一个孩子在信中说:“看到妈妈如此坚强,我才知道我的人生应该有新的开始。”
回信堆满了一大盒子,放在张红的脚边。三妹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看吧,中午都看不完,看不完信就别吃饭了。”
我笑。
常问自己爱是什么
一天大梦初醒,张红敲下这样一段文字:
“那些日子,除去亲人,还有一个陪护(三妹)与我相依为命,她用陕南人的温润质朴,陪伴着遍体鳞伤的我,周到地照顾着我的生活。”
常常问自己:“爱是什么?”
“爱像死亡,因为结局令人无法抗拒。这是我听到的最为震撼的回答,感同身受。”
一个读者在她的博客上回复:“虽然我们的生命很脆弱,但是我们的意志可以是坚强的。在你的身上我看见,面对苦难原来也可以如此从容。”
她看后笑了笑,继续打字。
这是张红得病后的第6个年头,2010年10月19日,星期二的一个下午。
特派记者 汪再兴 摄影 贾代腾飞 发自西安
下一个离世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渐冻人聊天群:每年20个头像熄灭
特派记者 汪再兴 发自北京
聊天群号56815281,截止到10月17日,里面159人。
群名:渐冻人关爱俱乐部。
我问群主陈霜,为什么要起一个叫“俱乐部”的名字?
他说,怕死,哦,不,是怕提到死。
由于,渐冻人(ALS)这种病惨烈,这个群一年平均会死掉病友20个。
每当群里有一个人退群,或者头像许久没有亮起,剩余的人在哀悼片刻后陷入集体的沉默。他们在想,下一个离开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同为渐冻人的陈霜说,也许三五年后的某一天,群中所有头像都不再亮起,或者就剩下一个人,面对大片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