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每个人都有故事。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她们的故事和毒品有关。高兴的,悲伤的。
●她们穿着粉色的、粉蓝色的衣服。年龄有大有小。
●她们做的各种小手工就挂在墙上,还有铅笔画、工笔画、毛笔字……
都有模有样。
●她们是河南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学员,100多人,正在戒毒期间。
●一说起她们的故事,便是泪流满面。
青春与恨
对于青春,你有多少记忆?是青涩?是羞涩?是不羁?是胆怯?是叛逆?……
她的青春似乎比这些都复杂。她回忆青春,泪流满面。
琳琳,驻马店人,1982年出生,十三四岁时父母离异。
“我被判给了父亲,但是他不要我,是我妈把我养大的。”
才说起自己的故事,提到“父亲”,她眼中的泪珠便瞬间滚落下来。
是因为被父亲抛弃而哭泣吗?
琳琳的母亲离异后始终一个人。她抚养琳琳,供她上学。可是曾抛弃她的父亲似乎从没离开过自己的生活。
上中专的时候,琳琳在校门口遇到等候她的父亲。父亲当着同学的面殴打她,并发狠话:“法院把你判给我,你就得在家给我做饭、洗衣服!以后不许上学!”随后,这个16岁的女孩儿被父亲强行拉回了家。
被家庭暴力,被当众羞辱……琳琳心理上受到极大的打击,“那时候真想死了算了。我恨我的父亲”。
后来她逃跑了,不敢去找母亲,因为担心被父亲再次抓回去,也没脸回到学校,于是开始浪迹社会。
本该绽放在校园的青春,一下子迷失于色彩斑斓的社会。她来不及选择,能接触的只有那些同样辍学的所谓“坏孩子”。
“那时候认识了一个比我大11岁的男朋友,也是因为他,我才接触到毒品。”
“毒品”,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多么可怕的名词。琳琳只知道这东西对身体不好。“他说吸了这个,就能忘掉一切烦恼。”对于一个心灵受伤的女孩儿,似乎再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具吸引力。于是,她有了第一次吸毒经历。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后来,那个男朋友带她到了郑州。“他逼我去当三陪,不去就打我。我18岁就怀孕了,给他生了一个女孩儿。他们家人不认我,只把孩子领走了。”
20岁的时候,琳琳背着身心伤痕回家去找母亲。“那时候,俺爸还来找我,以为我是挣了大钱回来!”她瞪着眼睛,就像在看着她的父亲,眼睛里满是屈辱与愤懑。
转而想到母亲,语气和眼神才温柔下来:“俺妈没有怨恨我,还带我去街边做点小生意,也能顾住我们日常开销。为了帮我戒毒,她还带我全国各地跑。武汉、北京、上海都去过,那时候还做过两次纳曲酮戒毒治疗。一次2万多,我妈都舍得。”
这样的生活持续着,直到2005年,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说是“老公”,其实两人没有结婚证,有个儿子,现在4岁了。
“跟他在一起很幸福。”谈起这位大自己7岁的“老公”,琳琳的脸上非常柔和。在她眼里,这是一位能干又顾家的“老公”。可是,这位“老公”也是一位瘾君子,所以他俩的爱情里有毒品。他俩的爱情也一直被双方家人反对。
“我也想过戒毒,戒了两个月还意外怀孕了,那时为了孩子就真的不吸了。直到怀孕9个月的时候,我老公出事了,因为打架被关了。他是我的全部支柱,他被关,我整个人一下子垮了,然后就又吸毒了,也是为了忘却烦恼。”
琳琳知道,一时的忘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老公”的过分依赖才使得自己脆弱到受不得任何打击。尽管如此,她仍然在悲伤的时候选择了毒品。
现在,她和她的“老公”都在强制隔离戒毒所,他们通过书信沟通,互相鼓励。而她4岁的儿子与她的母亲相依为命。有一次,她的母亲晕倒在家中,孩子抱着姥姥大声哭泣。听到哭声,是邻居叫来警察强行打开门,才救了老人。孩子在跟琳琳打电话时,总是懂事地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话,没有气姥姥,姥姥有病……”琳琳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
孩子,也才4岁。在别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感受浓浓爱意的时候,他连父母的面都见不到。在未知的一天,他可能连相依为命的姥姥也会失去。
“一路走来,生活得这么狼狈,全都是因为毒品。”
每个人都有故事,琳琳的故事和毒品有关。
可笑的赌注
她的路一直都很顺。与毒品结识,竟是因为一个赌注——自满的赌注,荒唐的赌注,可笑的赌注。
37岁的文雅有一口台湾腔,老家驻马店,二十七八岁嫁去台湾。
她4岁时没了父亲,是母亲把她带大的。
高中毕业后,她不想上学,也不想让母亲再那么辛苦,便在母亲开的服装店里帮忙。“那时做生意似乎挺容易。做个两三年,手里就有点钱了。我有朋友吸毒。看到他们吸,我总会说他们。他们说也知道这东西的危害,就是戒不掉。我说‘我就不相信这东西有这么大魔力。我也开始吸,然后让你们看我是怎么戒掉的’。”
回想起当年那个赌注,文雅万般滋味上心头。她真的没想到,自从吸毒后,她竟真的没法戒掉。1998年,她因吸毒被劳教3年。
2001年出来后,她的妈妈卖掉了驻马店的房子,关掉了生意红火的服装店,带她去了漯河,在那里重新安家。离开原来的城市,离开原来的毒友,文雅真的戒掉了毒瘾。为了让她离原来的生活更远些,2005年,妈妈托亲戚介绍,把文雅远嫁台湾。
文雅的老公给她投资了一个早餐店,她便借着这个早餐店迅速让自己的生活再次充满活力。有老公,有儿子,有自己的事业,文雅的生活平稳而幸福。
“在台湾生活满6年,可以把直系亲属接过去。我妈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我也不放心,想把她接过去。可惜……她要是晚几个小时发病就好了。”想起母亲,她的泪瞬间从眼角滑下。
2011年,文雅带着儿子回到漯河,想把母亲接去台湾。她们一路乘火车到达广州,在广州机场登机的前几个小时,她的母亲突发急性脑溢血。“也许是长途奔波的劳累,我没有顾及到母亲的身体,更没有想到才56岁的她竟然会得急性脑溢血。都怪我……”她再次掩面哭泣。
文雅的母亲是个退休工人,有医保。后期的恢复治疗还需要很长时间,为了降低医疗费用,她们回到了离开多年的驻马店。
母亲已经半瘫,还需要长时间的恢复治疗,而老公却催着自己带孩子赶紧回台湾。“他想让我把我妈送去养老院,可是我不放心。我妈为了我操劳了一辈子。”在这样两难的境地,在自己心力交瘁的时候,她又遇到了多年前的毒友。已经十几年不吸毒的文雅,又吸毒了。
她痛哭着,近乎歇斯底里:“都怪我!一切都怪我!毒品不是不能戒,我已经十几年没吸了。就是因为心情烦躁,禁不住诱惑,只吸了两口……都怪我……”她一张张地抽纸巾,眼睛、鼻子都被泪水泡红了。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反复在说“都怪我”,直到稍稍平静。“来这里不见得就是坏事。如果在外面,也许吸的不止是那两口,也许发展得更严重。”文雅的毒友被抓时把她也供出来了,随后她被公安机关强制隔离戒毒两年。
她被强制隔离戒毒后,家里就只有个半瘫的老人和一个6岁的孩子了。
管教民警韩艳才去做过家访。8平方米的房子,没有任何家用电器。一个小电扇是邻居送的。右半身瘫痪的老人用左腿拖着行走,用左胳膊勉强炒菜。祖孙俩往往一顿做好一天的饭。谈到想不想见妈妈,6岁的孩子把自己埋进被窝,不让提任何关于他妈妈的事。
韩艳把情况给文雅说,文雅痛哭流涕。
“我不怨那些诱惑我吸毒的人,因为这是自己的事,我想用我的经历提醒那些吸毒的人,远离毒品,远离危害。”
文雅的表现非常优秀,管教民警正在帮她申请提前解除强制隔离戒毒。她期待审查过程快些,因为家里的母亲和儿子都非常需要她去照顾。
一朝吸毒,终身戒毒。
每个人都有故事,文雅的故事与毒品有关。
纵被抛弃莫自弃
河南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目前有女学员100多名,全部于2013年10月份由驻马店和许昌两地市的强制隔离戒毒所转来。
6月18日值班的管教民警朱明明,三大队副大队长。看看自己这个大队的50多名学员,她找出了一些共同点:“跟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95%的家庭不幸福。”
有个女学员,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教师,父母对她管教非常严。结果她用青春期逆反心理来对抗这些压力,最后吸毒,小小年纪怀孕。
还有个女学员莹莹,是家里的独女,受到父母的溺爱。父母明知她吸毒还给她提供钱。来这里后,别的家属最多给存个两三百元,可是莹莹的父亲一存就是两三千元,管教民警再三提醒不要存这么多,却还是阻止不了。“那孩子已经20岁了,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懂事。从来不知道感恩。”
朱明明的大队里,年龄最小的学员是小安,16岁,看上去非常乖,非常听话,但是却伤透了父母心。
小安的故事同样让人伤心。
小安四五岁时父母离异。因担心自己再嫁,母亲把小安送人了。结果这一送竟然被转送好几家,最后落户在驻马店一个经济条件较差的农村家庭。这个家庭本有一个大小安几岁的男孩,所以小安在这个家庭得到的仅是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生活境况的急速转变,被大人们一次次抛弃,10岁的她开始学会了偷东西。
小安10岁那年,她的亲妈找到她,因为妈妈在婚后一直怀不上孩子,所以想把小安要回去。面对亲生母亲,小安没有打算好好表现,而是从她包里偷走了几百块钱。
小安回到亲妈的家庭后,继父对她也算疼爱有加,但是她偷东西的习惯却有增无减。偷家里的钱,偷邻居的钱,偷姥姥家的钱,偷姥姥邻居的钱,偷同学家的钱,偷电动车……最后,没有学校敢要她了。
过早辍学的她离家出走,混迹网吧,十三四岁染上毒瘾。“她们现在的小孩都把请客吸毒当请客吃饭一样随意。”朱明明说。
面对生母和继父,小安从不回嘴,从不顶撞,从来都表现得很顺从,却也从来没有悔改过。小安离家出走后,母亲找了她十几次,后来也放弃了。她伤透了他们的心。
前几天,朱明明带着给小安拍摄的一段视频去做家访,想给出去以后的小安找回那个家。“我本以为小安在视频里对父母说的这段话一定能感动父母,能让她重回那个家,但是她的父母看过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已经3年没见小安的继父说:“哪怕她不想上学也行,我也愿意管她。可是……”对于小安的温顺态度,对于她的各种保证,这对父母听得太多了。
一对龙凤胎正绕着这对父母的腿追赶、转圈。他们的试管婴儿成功了,他们有了新的希望。
一个朋友养了一只小白兔,给自己2岁的孩子当宠物。她每天要给兔子拔草、喂粮,要至少早晚两次给兔子清理粪便。夏天兔子的味道很大,被放在门外的角落里。一天天,孩子对兔子的热情退去,这位朋友也没耐心再去照顾兔子。她想送人,没人愿意接收。有人提议直接放到楼下院子里让兔子自生自灭吧,她又担心院子里的狗会吃了兔子。她纠结着,不想“抛弃”兔子,但是只要有人愿意接收,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送走,她只是还没有等到那个愿意接收的人,不想背负“抛弃”的名声。
如果兔子真的被放生了,它也许真的会被院子里的狗吃掉,但是它也有可能学会更多生存的本领,从此在院子的青草里惬意生活。
朱明明说,父母离异的多了,很多孩子都在单亲家庭长大,不见得都出问题,关键还是自己。
“戒毒也不是强制隔离戒毒所一个人的事儿。这里对她们来说是个世外桃源,是个无毒的环境,接触到的都是正面信息。但是一旦出去,她们接触到的环境比正常人更为复杂,许多人还要面对家庭的不接受,社会的不接受,没钱没朋友的局面。这里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我们希望家庭、社区、社会都能参与戒毒工作,多给她们正能量,一起帮助她们恢复对生活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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