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斌回家了。
被捕时,儿子智轩才4岁,再见面,已是一个12岁的少年。8年里,念斌历经4次死刑,终于在8月22日这天,等来了“无罪”判决。而智轩却一直天真地认为,爸爸这些年只是在国外打工,因为不是合法手续出去的,所以不能给他打电话,只能偶尔寄回礼物。
智轩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为了让他相信,这么多年,他收到的礼物、光盘、信件,都是爸爸的律师张燕生和妈妈、姑姑等,想尽办法“乔装打扮”,再从国外、从北京寄到他手中。
而这次,智轩终于等到爸爸回家了。
越来越坚信念斌无辜 却一次次被死刑打击
2008年2月的一天,张燕生接到念斌的姐姐念建兰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念建兰焦急万分。“那是念斌第一次被宣告死刑。”张燕生说。
拿到判决书,张燕生发现了疑点。“当时是在水壶里投毒,却没有水壶的检验报告,而只有水的检验报告。”张燕生觉得十分蹊跷。直觉告诉张燕生,水壶里可能没有查出有毒物质。
于是,张燕生决定接这个案子。2月中下旬,她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了念斌。
“说真的,他的表情很麻木,很悲观、很失望,对律师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期望。”张燕生说,那时候的念斌,还很年轻,不像现在这么沧桑,是个很帅的小伙子。
“他一直在说,把我老婆照片拿来,把我儿子照片拿来,我要看我儿子的照片。”张燕生说,被判死刑的念斌,认为自己要跟亲人诀别了,整个人都透着绝望的气息。
“但是我们跟他谈的时候,他坚决否认,说自己是被打了。”
随着对案情了解更加深入,张燕生越来越坚信,念斌没有下毒。“发现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发现货架上面那个土没毒。”张燕生说,一开始,他们也怀疑,现场没有发现毒物,是不是被念斌清洗了。但开庭前,他们发现,货架根本没有清扫,所有现场货架上的土,都被公安机关扫走了,而其中竟然没有发现毒物。
“这时,我们就开始觉得,可能这个案件,念斌说的都是真的。”张燕生说,此后的过程中,每发现一个事实,也都再印证一次,念斌说的都是真话。
张燕生告诉记者,接手此案后的第一次开庭,“法庭效果非常好,法官听得也很认真”。张燕生说,她能看出来,法官也有很多疑问,而念斌回答的也非常真实。也因此,庭审结束后,大家特别激动,几乎都是唱着歌回来的。
“一路都在享受和感受着开庭的场景,非常开心。”张雁生说,已经很晚了,念建兰都睡不着觉,几个人就一起去了广场。
“当时看见有卖许愿灯的,我们说,给念斌许个愿吧。”于是,每个人都写下了祝愿,希望念斌早日平反昭雪。
后来,案子果然就发回重审了。但张燕生没有想到,等来的,却还是死刑的结果。
张燕生说,在宣判的时候,念建兰给她打电话,就像疯了一样。“我跟她说,你放心,这个案件有这么多的矛盾,铁定不可能判死刑。”张燕生说,哪怕疑罪从轻,改为死缓,都不可能判死刑。
案件很快就上诉了。这一审,张燕生说,他们又发现了大量问题。“每一审都有突破,这个案件,说真的,不是一次挖干净的,每一次我们都在挖掘。”
但这一审,念斌依旧被判死刑。
数次死刑的结果,对张燕生和念家的打击都太大了。但张燕生仍然决定坚持到底,她甚至作好了要打一辈子的准备。
“国外”来信,告诉孩子爸爸没有不要他
就在张燕生和念建兰彼此安慰、互相坚持的时候,念斌的儿子智轩却悄悄起了变化。一次一起乘车,张燕生发现,孩子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一路上跟谁也不说话。“就像一只卷起来的虫子。”
那时是2010年,智轩已经八九岁了。张燕生说,念建兰发现孩子有心理障碍时,急坏了,问她该怎么办。
张燕生告诉记者,智轩是看着念斌被抓的,虽然只有4岁,但心理的阴影好像一直都在。后来,妈妈骗他说爸爸出国了,但上小学以后,他发现同学的爸爸也出国,还能给家里打电话,但自己爸爸却从来没打来电话,问妈妈为什么,妈妈也说不清楚。
“因此他觉得是他爸不要他了,抛弃了他们母子。”张燕生说。
为了让智轩相信爸爸是真的出国了,以后张燕生每次出国时,就找人模仿念斌的字迹给智轩写信,再从国外寄给他。
“后来再去见念斌的时候,就留了一段录音。”张燕生说,念斌在录音里告诉儿子,爸爸在国外,要听妈妈的话。“念斌一提到儿子,当时就哭了。”
他们后来把这段话剪辑出来刻成光盘,放在一盒月饼里,一起寄给智轩。
“打开了以后还有光盘,特别高兴,就放到电脑里听。当时一听,他竟然还能记得他爸爸的声音。”张燕生说,从那以后,智轩一直说,爸爸还爱他。他把光盘藏在自己的抽屉里,特别在意,人也一下子变开朗了。
4次死刑后 终于等来“无罪”
终于等到了8月22日这一天。
“9点10分,我接到的电话。”张燕生说,电话打通,念建兰什么话都没说,光是哭。
张燕生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又是死刑?
“我特别害怕她宣判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因为几次死刑判决,经历这么多次,都是像疯了一样,一边骂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叫,近乎歇斯底里。”
张燕生赶紧问;“到底什么结果,是死刑吗?”
“不是,念斌出来了,当庭释放了。”念建兰说。她是激动地在哭。
因为每一次都承受不了仍是死刑的打击,所以宣判张燕生都没有去。有媒体在采访张燕生时问她为什么没去,她说,“正义到来时,我们也该退场了”。
“因为念斌被判无罪,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奢望。”张燕生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她认为,证据已经能充分说明问题,但历经这么多次反复,她仍然不能确信,法院是否能宣告念斌无罪。
判决前,她跟律师们讨论,如果真的能宣告无罪,福建高院功德无量。“不要再把功劳放在律师身上,不要说这是一场律师的胜利。我们希望把成就归于法院。”
而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念斌案律师团对外发出的三点声明中。声明里,律师团感谢了很多人,但首先感谢的,是福建高院、最高法院和国家平反冤案的大环境。
张燕生说,很多律师都不能理解,说你们难道是感谢它一次一次给念斌判死刑吗?
“我认为,知耻近乎勇,知错就改也是近乎勇的,现在中国这么多冤案得不到改正,就是因为知错不改。”
每一次司法进步,都将念斌从刀口救下
张燕生曾当了15年法官,后来又做了20年律师。她说,念斌案是她所有案件中最极致的一件。“不断地发现新的证据,不断地挖掘和证明我们的判断被印证。”
张燕生说,念斌的命运,就像上天安排的一样,一直在随着国家的大的司法环境变化。念斌2006年被抓,当确定了自2007年1月1日起,所有死刑案件全部收回最高法院,念斌正好赶上;2010年,念斌刚刚被判处死刑,到最高法院复核时,最高法院又于同年发布相关规定,对排除非法证据等作了要求;在发回重审后,2013年1月1日起实行了新刑诉法,所以2013年开庭时,申请警察、专家证人等全部出庭。
“所以我们也感受到司法的进步。”张燕生说,她认为,念斌案从司法程序上、实体上都是一个标杆,对全国有类似案件的审判都会产生影响。“因为这个案件毕竟没有‘真凶再现’,没有‘亡者归来’,这应该是大部分冤案的常态。” 本报记者 李林 实习生 郭美宏
(原标题:没有“真凶再现”或“亡者归来”,念斌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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