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6月5日在《90后盗窃团伙里的“传帮带”》中讲述了一个成员全部为90后的盗窃团伙覆灭的事情。在这个团伙里,年龄最大的25岁,最小的17岁。
这个盗窃团伙是如何吞噬这些年轻人的青春的?这些年轻人又是如何陷入其中,难以回头?日前,北青报记者走进海淀看守所,对其中17岁的犯罪嫌疑人阿忠(化名)进行了专访。
17岁的少年全国盗窃百余起
夏日中午,在武警守卫下的看守所里显得尤为安静。刚刚吃完午饭的阿忠听到民警叫起自己的名字后,从监室中走出。看到熟悉的预审员齐艳艳,阿忠腼腆地说了句:“姐,你送的小说上册我看完了,下册还有吗?”在外浑浑噩噩混了两年他从未静下心来看书,只在看守所里,他才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2015年1月23日晚,还在网吧里玩着一款网游的他,在酣战之中被民警控制,这种场面吓坏了网吧里的其他人,但对于阿忠来说却已是习以为常,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民警抓获了。
在阿忠被抓前,海淀区天秀花园一处住宅发生盗窃案,住户家中价值10余万的财物被盗,海淀警方通过现场勘查,逐步锁定了几名犯罪嫌疑人,阿忠便是其中的一位。
进入看守所里,阿忠只承认这一起案件,但警方的证据显示,本市发生的多起入室盗窃案证据都指向了他,任凭预审员齐艳艳如何讯问,他只是低头抠着手指,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只是偶尔会答几句和案件毫无相关的问题。
除夕当晚,齐艳艳为他打了份饺子,他才发觉已经是新年,审讯室的桌子上还放着他最爱喝的雪碧。自从在外跟随“大哥”一起多次入室盗窃,他便没有了过节的感觉,而这个除夕夜,让他又感到了过节的气氛。最终,他把齐艳艳当作大姐,坦承了自己的作案经过,并交代了自己这些年来跟随朋友们一起犯下的一桩桩入室盗窃案件。
此刻记者眼前的阿忠,脸上也浮现出微笑,若不是之前的卷宗,记者根本不会把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孩子,和流窜广东、广西、北京、上海等全国多省市的特大入室盗窃团伙、作案一百多起的嫌疑人联系在一起。
盗窃之路始于父亲的那句气话
阿忠的生活原本很平静,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了,他由父亲抚养,被父亲带到广州开了一家面包店,而比他大一岁的姐姐则跟着妈妈前往广东韶关。儿时的印象中母亲对他很好,但父母离婚后他便失去了母亲的消息,这些年来他也会想妈妈,但身在广州的他,只能和父亲在一起。阿忠印象里的父亲总是很忙碌,“他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自己得打理面包店,没时间管我。”阿忠回忆说,已经在广州上初中的他成绩不错,全班50个学生中他成绩能排在前20名。
阿忠从小学时便喜欢玩网络游戏,一款名为“地下城”的游戏深深吸引了他。初中时每星期父亲会给他70元钱的生活费,因为住校,他时常可以外出去网吧玩游戏,每星期上网吧要花掉50多块,剩下的钱只够他天天在学校喝粥吃馒头。2012年7月,初二的暑假,阿忠对这种生活感到无趣,他向父亲提出想回老家,却没承想因此和父亲争执了起来。愤怒中的父亲对他说,“如果回去就别回家了”,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阿忠。青春期的叛逆、缺少父母的关爱……种种情绪一下涌上心头,他摔门而去离家出走。
没有经济来源的阿忠,听说学校以前有几个同学辍学后偷东西日子过得不错,天天泡网吧住宾馆,于是便和一位同学一起找到他们。阿忠说,当初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父亲不要他了,他就去偷点钱自己交初三的学费。如今,阿忠不再愿意提及这些人,他习惯性地和记者称这伙人为“团伙”。阿忠说,和“团伙”在一起的日子里,在“大哥”的带领下入室盗窃,偷来的财物由大哥转卖后和他们分钱,至今他也忘不了第一次入室盗窃时内心的忐忑和不安。
一个暑假过去,阿忠每天都在网吧里度日,他眼中“仗义”的“大哥”也安排他住进了宾馆,每次要作案时“大哥”会指派他们出去,临近开学,阿忠挣到了1500余元。大家都说他偷得太少了,原本打算回去读书的他,被大伙这么一说也索性不回学校,继续留在“团伙”里了。
“大哥”教授的江湖规矩
逐渐熟悉了团伙的作案方式,阿忠了解到,团伙里有一名人称“老板”的成年人,“老板”开设了赌场还贩毒,还有五六个“小老板”,分别带领着相对独立的未成年人流窜全国多个地区入室盗窃。阿忠的“大哥”手里则聚集着十几个和阿忠一样的孩子,在刚刚入伙时,“大哥”会教他们撬窗入室盗窃的手法,偶尔也会带着新人去现场亲自指导大家,“仗义”的大哥靠盗窃得来的赃款分给大家,拉拢更多的未成年人入伙。每次分组盗窃时,大哥会刻意安排年长的小弟分组带着未满16岁的小弟。
在“团伙”里混久了,阿忠知道了一些规矩,“大哥”说去哪偷就得去哪,不许不接“大哥”的指示,不能瞒着“大哥”私自藏匿盗窃的财物。“大哥”也会告诉他们,因为他们还未成年,即使被警察抓了也不会处理,所以只要不供出“大哥”和团伙的情况,出来之后还能接着干。阿忠说,如果谁违反这些规矩,“大哥”会带着小弟们对他殴打。
在阿忠的眼里,“大哥”很仗义,“偷来了1万,大哥拿五千,那个年纪大的小弟分三千,我能拿到两千。”阿忠说,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所以对得到的钱也格外珍惜,分来的钱除了上网,他都会存到银行,有时候大哥还会找他借钱。
2013年,阿忠在河南实施入室盗窃时被当地警方抓获,因为未满16周岁,他按照“大哥”传授的经验,只交代了当天作案的情况,并未将团伙的情况供述。几天后,未满16周岁的阿忠被放了出来,他又联系“大哥”时,大哥说怕被警方发现,让他先回老家躲一段时间再回团伙。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后,阿忠再次回到团伙中,2014年6月,阿忠和其他人在辽宁再次盗窃后,又被当地警方抓获。但他依然如法炮制,只承认了被抓的那次作案经过,因为已经年满16周岁,阿忠被判处拘役7个月。
在阿忠被处理的时候,他想到了父亲,然而电话那头的父亲只是淡淡地说,让他好好地在看守所里待着。父亲没有来看他,让他感到很失望。7个月的拘役时间很快过去,释放那天他没有和父亲打电话,自己收拾东西离开看守所,再次回到了团伙中。此时的阿忠已经认为,父亲不要他了,他也只能在团伙里才能有宾馆住、有钱去网吧玩游戏、每次盗窃后还能分到钱,他感觉和团伙一起出去盗窃,已经是他的“工作”了。
清华北大,让他留恋
阿忠说,2012年11月,他第一次踏上北京这块土地,此后的两年时间里,他来过北京5次,每次在来京后都是忙着按照“大哥”的指示入室盗窃,和去其他省市一样,没有来得及去景点看一看。然而在北京的这几次时间里,他却抽时间自己去了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转了转。
“那里好大,好漂亮……”阿忠说完这句话,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用手掌捂住眼睛,怕记者看到自己在流泪。徘徊在高等学府里的阿忠对这里充满了向往,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其实每次来北京,不管是经过哪个大学,我都要停下来,就是站在校门口看看,同伴都催我快走。”阿忠说,有时他也会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或许念书的话,我也有机会上个大学的。”
阿忠说,和他一样在“大哥”手下的十几个小弟中,大部分都和他一样喜欢上网玩游戏,只有四五个小弟不玩网游,但这些人却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加入团伙后,遇到小弟的生日,大哥也会出钱让大家去歌厅聚一聚,在歌厅里阿忠时常看到有人吸食K粉,他对此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当时,大哥还告诫他,不要轻易染上毒瘾,奉劝他不要吸毒。这让阿忠感到了温暖和关心。
阿忠说,那次被判拘役出来后,他也开始接触了K粉,“不吸的话晚上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网络游戏里的事情。”阿忠说,因为刚刚出来,同伙们怕被警察盯上,不敢和他太多接触,所以在宾馆里的他除了玩网游,就只能和大家一起吸食K粉度日。直到一个多月后感觉没事了,他才又重新和大家一起盗窃。
“我不怕加刑,至少出去后干净了”
6月2日,一辆由广东驶进北京的列车缓缓进站,和阿忠在一个团伙中的10名入室盗窃的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京。随着海淀警方的进一步工作,一张抓捕这个特大盗窃团伙的大网已经展开,众多的骨干成员也已经悉数落网。
从刚刚进入看守所抵触审讯,到现在愿意和记者聊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犯罪事实,阿忠也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是个人了”。阿忠说,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去过福建、江西、湖北、湖南、江苏、上海、海南和北京等多个地方,和团伙成员一起作案120多起,盗窃的赃款折合百余万元。“我不怕加刑,我这次把以前干的案子都交代了,至少出去以后干净了。”阿忠说。
阿忠这次进看守所至今,父亲没有来看过他。被抓时他穿着冬衣,如今已经是夏天,阿忠说,衣服是同监室的号友家里捎衣服时顺便送给他的。文/本报记者池海波线索提供/孙先生
声音
“他只是缺乏好环境”
作为海淀看守所预审大队未成年案件审查中队的预审员,从阿忠进入看守所开始,就一直是齐艳艳在分管。说起阿忠,齐艳艳也感到十分惋惜,“他本质并不坏,身边没有一个好的环境,也没有人好好引导他,误入歧途。”齐艳艳说。
从阿忠进看守所到现在,齐艳艳曾五次和阿忠的父亲联系,希望他能来看看孩子,能给孩子送些衣服,但每次联系阿忠的父亲,他都拒绝来京。“他说和孩子很多年没联系了,没什么感情,而且他也没钱来北京。”齐艳艳叹了口气,“未成年人都是处于青春期叛逆的时候,这一阶段的孩子们情绪不稳定,大部分孩子在犯罪之初都是临时起意,父母此时如果不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很容易让孩子走上歧途。”
齐艳艳分析认为,孩子在青春期的时候,正是父母工作压力最大的时期,但这时候家长既有抚养孩子的责任,还有照顾老人的责任,种种压力太大让家长没机会和孩子谈心,所以很多未成年人误入歧途都是因为父母在这一时期“放养”的态度造成。
阿忠在谈及自己作案时的感受时就告诉齐艳艳,同伙间经常在个人社交空间里上传自己盗窃的赃物,相互之间甚至以此为荣相互攀比,形成了一种错误的是非观念,个人的善恶趋向也被朋友圈所影响,甚至产生了以此为“工作”的想法。“要是学校老师能够尽责,发现学生出现逃学旷课的行为时能及时批评教育,不放弃每个孩子,如果家庭、社会、学校这几个环节中有一个真正重视起来,阿忠或许就不会成为现在这样的局面。”齐艳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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