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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19岁跳楼女孩:半年左右,我竟失去了所有快乐
2018年07月06日 16:01:02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甘肃19岁女孩跳楼背后

  甘肃庆阳一位年仅19岁的女孩跳楼身亡,事后发现,她在手写的一份“控诉状”中陈述了自己此前被学校老师猥亵。这个女孩轻生前的两年,历经心理折磨,曾多次自杀未遂,家人和医生的一切努力仍未能挽回她赴死的决心。我们试图还原女孩两年之中的真实状况以及造成她自杀的原因

  6月20日,李奕奕睡到十一点多才起床,那天她穿了条黑色的连衣裙。十二点多,她和爸爸李军明、弟弟、堂哥以及堂嫂一起吃了午饭。下午两点多,她出门去上班。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李军明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要跳楼的消息。从照片里看,他觉得跳楼者的衣服像是女儿出门时穿的,就立即拨了女儿的电话,电话那头没人应答,李军明骑上电动车,赶往事发地,途中,他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女儿说自己正在上班,让父亲不要过去找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军明赶到现场后,李奕奕正坐在那栋大楼的八楼。那座名叫“丽景百货”的大楼位于庆阳这座甘肃小城最繁华的地段。

  庆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西峰区队长许积伟参与了当天的现场救援,他借送水的机会翻到窗户外和李奕奕沟通,过程长达三小时。下午7时许,李奕奕身体往外挪动,身体大部分悬空。最后的时刻,许积伟拉着她的手,最终被她挣脱掉。

  “放开,我活着很痛苦。”许积伟事后对媒体回忆称,李奕奕在坠楼前,一直喊着这句话。

  “我想我女儿再狠心也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跳下去。”李军明后来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回忆。他赶到现场后,看到消防员和她女儿有交流,还给女儿带了爆米花,他就觉得有希望了,后来人群中传来一声,“跳下去了”。

  几天后,一份由李奕奕手写的“控诉状”在网上流传开来。李奕奕写道,自己2016年9月5日在庆阳六中读高三时,曾遭到班主任吴某某猥亵,此后罹患抑郁症,多次自杀未遂,她的父亲多次和校方沟通,从未得到道歉。

  “那一刻,一切都没有了。”

  李奕奕在那份“控诉状”中提到,早在2016年7月份,暑期补课期间,当时她的班主任吴某某就曾在办公室摸过她的脸。“当时我就害怕,怕他再对我动手动脚。”

  两个月后,她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2016年9月5日。上课期间,李奕奕突发胃病。宿舍没有暖气,为了让李奕奕取暖,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罗进宇老师让两名女同学把李奕奕送到公寓楼D楼109房间休息。下午五点多,因为李奕奕疼痛难耐,罗进宇老师带她出去打了止疼针,随后再次回到109房间休息。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学校突然停电,之后班主任吴某某来到了109室。

  “虽然因为胃疼浑身无力,但出于尊敬,我坐了起来。当时没电,他进来后就坐在我床边,询问我胃病怎么样了。我说好多了,再没说话。然后他突然伸手摸我脸,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他疯了般扑过来,抱住我不松开。我浑身无力,我很害怕,然后他抱住我开始亲我的脸,吻我的嘴巴,咬我耳朵,手一直在我背后乱摸,想撕掉我衣服,我吓蒙了。”李奕奕在“控诉状”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况。

  就在那个时候,罗进宇老师回109房间取值周笔记,在门口叫李奕奕的名字,随即推门走了进来。“我的班主任立马弹开坐到离我远一点的床边。”李奕奕写道。

  回宿舍的路上,吴某某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虽然只有一小段路程,我却觉得那么漫长,那么恐怖,我想立马逃走。回到宿舍,我不停漱口,可就是洗不掉羞辱和恐惧。如果罗老师没有回来取笔记,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她继续在“控诉状”中回忆。

  那天晚上,这个17岁的少女一整夜不敢入睡。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学校的心理辅导室,见到了王亚萍老师。

  “当时李某某一直哭,情绪稳定一些后,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小王老师发生的事情,但她不说是哪个老师。小王老师听后觉得这个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汇报给了主管心理辅导的段主任。”庆阳六中校长助理范东新近期代表庆阳六中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这样说。

  “我以为会还我一个公道,可段老师说他很庆幸我没有告诉我爸爸,而是第一时间找心理老师,因为为人父亲,谁听到了都会感到愤怒。我以为老师真的为我考虑,他问我怎么办,我说不想再看见班主任。段老师满口答应,便问我是谁,我说吴老师,他立刻反悔了。说他办不到,因为学校很难有替换的班主任。”李奕奕在文中回忆,段老师建议她转班,她不同意。对方提出转校,她更是无法理解。在明知道她不愿意再见到吴某某的情况下,段老师自作主张,让吴某某当面向她道歉。

  而对于李奕奕所写到的段老师针对此事的处理,庆阳六中校长朱永海近期公开予以否认。

  那场只有吴某某和李奕奕二人在场的道歉,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李奕奕手写的诉状中对此作了如下描述:他说他一时冲动,求我不再计较了,希望我回班里上课,说实在不行,他可以在全班面前给我道歉,还说什么有机会,他一定会补偿我的。那一刻我很屈辱,我叫他走开。好像我不回去上课,就会害他没有工作,我就像是恶人,不得已,我回到了班里。

  随后,李奕奕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李军明记得女儿当时在电话里哭着说,“爸爸,你今天来不来学校?”李军明什么都没说,放下电话,赶紧就去学校了。到了学校后,李军明在心理辅导室见到了女儿,李奕奕一直在哆嗦。“爸爸,我想回家。”这是李奕奕见到他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说完之后,就一直哭。

  “我孩子怎么了?”李军明问心理辅导室的王亚萍老师。“王老师啥都不对我说,让我问我女儿。我以为我女儿在学校干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了。”李军明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带着疑问和不安。李军明随即去找了李奕奕当时的班主任,也就是猥亵事件的当事人吴某某。“我孩子怎么了?”李军明问。“好好的。”吴某某说。见对方也不愿意再多说,李军明也没再追问。他回到心理辅导室,女儿还在那里等着。“爸爸,我想回家。”再次见到女儿,女儿还是那句话。

  在不安和疑问中,李军明把李奕奕接回家里。

  “半年左右,我竟失去了所有快乐”

  回家后,李军明发现女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他不知所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带女儿去看医生。父女二人来到庆阳市中医医院,查了好几个科室,医生也做不了明确诊断,只能猜测,“是不是高三了,压力大?”以及“有没有甲亢?”等等。后来经李奕奕同意,李军明替她挂了妇科和心理科的号,看病的时候,李奕奕不让他进去,他就在诊室外面等。从诊室出来后,拉着他就离开了医院,不让他回去再找那两个给她看病大夫。

  即便服了药,李军明发现女儿晚上还是睡不着。他又带女儿去了西安的医院。做了几项检查后,李奕奕开始表现出不配合的行为。那里的医生看后告诉李军明,她女儿没啥大问题,可能高考结束后,就好了。李军明稍微轻松了一些。

  那是17岁的李奕奕第一次去西安,她喜欢海洋馆,提出想去逛逛,李军明就带她去了。“她一开始也高兴,很快,又开始闷闷不乐。”李军明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回到家后,失眠还在继续,不过李奕奕自己提出要回学校上课。

  庆阳六中校长助理范东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其实事发后的第二天,校领导立即找吴某某谈话,吴某某当时多少有点辩解,不过也算默认了。得知李奕奕反映的情况属实之后,当天下午,学校开会,做了处理意见通报,对吴某某进行了撤职,他不再担任班主任,也不再从事高三化学的教学工作。几天之后,学校安排吴某某到化学实验室,负责化学药品和仪器的管理工作。

  而在李奕奕手写的诉状中提到,她在当地和西安的医院看病后重返课堂,吴某某依然是她所在班级的代课老师。“看到他,我就想起了那晚的恐惧和绝望,我觉得头都快炸了。”李奕奕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我看见他(吴某某)跟没事人一样在讲台上讲课,我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看不清黑板上写的是什么了。”李奕奕也曾这样对父亲说。

  这次回到学校没几天,李军明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得知女儿在课堂上晕倒了,他把女儿接回了家。

  回到家后,李军明打算带女儿去别的医院再看看。

  “爸爸,你别折腾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也别冲动,你也别离开我,你要和我在一起,你如果不跟我商量,一个人出去弄出啥事了,那我就离开家关掉手机,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女儿突然这样对他说。李军明答应后,李奕奕先是哭,不说话,后来简单描述了9月5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听完女儿的讲述后,李军明记得自己坐在那里,“不知道傻了多久。”

  几天后,李奕奕在父亲的陪同下,再次见到了王亚萍老师。那位她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倾诉并寻求帮助的心理辅导室的90后女老师。在李奕奕手写的诉状里提到,王老师劝她回学校,并对她说“事情本来没有那么严重,又没有受到最大的伤害,是不是你小题大做了。”李军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句话给了李奕奕很大的刺激,让她觉得自己从受害人变成了过错方。而庆阳六中校长助理范东新代表校方解释说,王亚萍老师当时提及“小题大做”的字眼,是为了安慰李奕奕。

  李奕奕再次回到学校后,吴某某已经不再担任她的班主任了。同学们听到的理由是:吴老师身体不好。

  这一次回来,她感到了周围同学嫌弃和质疑的目光,大家知道她得了“怪病”。因为吃药的原因,别的同学晨读的时候,她不得不睡觉。课堂上,她头疼发作,没办法集中精力。

  10月7日,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事发后一个月后,李奕奕第一次寻死,李军明发现的时候,李奕奕正躺在床上,失去了意识,床头柜上有打开的药瓶。后来,她在诉状中用了“一时想不开”来形容第一次自杀的原因。

  这之后,李军明带女儿去了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医生还是建议吃药,吃了药后,李奕奕晚上可以睡着了,“一躺下就能睡到第二天中午”。她提出要回学校,理由是:马上要高考了,我待在家里干吗?

  去了没几天,李军明接到李奕奕的同学打来的电话,说她在课堂上晕倒了,被同学送到了医务室。还说晚自习时,有同学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流眼泪。李军明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接女儿回家。就这样,高三第一学期,李奕奕多次离开学校,又重回学校。每次都没能待满一周。

  她最后一次提出回学校的时候,带去了一周的药。结果还是没能待满一周。由于服药剂量过大,被送医院抢救,洗了胃,做了血液透析。“我想干脆死得彻底一点,要伤害过我糊弄过我的老师受到内心的谴责。我曾以为学校是社会里的一块净土,可我却在这唯一的净土里看到了丑恶和鄙夷。我还未真正步入社会,我最尊敬的老师和我最依赖的学校已毁了我对未来的向往,使我变成一个胆小如鼠、敏感多疑、悲观消极的我自己都要厌恶的样子。半年左右,我竟失去了所有快乐。”她在“控诉状”中有这样的描述。

  那个时候新年将至,临近寒假,李奕奕就再没回学校。在家里,她有时会自己拿书看,她擅长的科目,还能勉强看一看,物理和化学是她学得相对吃力的科目,她经常是看着看着就把书撕掉了。

  春节的热闹还没消散,高三学生已经开始了高考前最后的冲刺。李奕奕最后一次经历了“主动要求回校和不得不被带回家”后,提前结束了高中生活,也彻底告别了校园。

标签:庆阳;心理;猥亵 责任编辑:金英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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