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背影里 “中国速度”留下诗与远方

　　我一直觉得，描绘当代中国人的精神谱系，火车站的背影一定是不可缺的部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自不必说，火车站的背影，既是一个平凡家庭的情感投射面，更是一个国家社会变迁的时代之镜。

　　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95年。当时父母带着4岁的我，回到曾承载他们大学时光的南京。我清楚记得一个旅途时刻：夕阳余晖忽然灌满火车车厢，乱糟糟的空间刹那换上了动人的颜色；妈妈表情那么欢快，还将手上的戒指取下给我玩。

　　所以在我幼年混沌记忆中，隐约笃信一件事：父母坐火车时看起来心情特别好。

　　后来听说，在1980年他们读大学时，要走到镇上破旧的汽车站，把自己和大包小包一起使劲塞进窒闷的长途车。路上还会遭遇各种状况，曾经有一回，一群人深夜拦卡车才得以继续赶路。因此，父母觉得坐火车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能安心抵达远方目的地，以及更安心地回到放不下的家乡。

　　家族其他成员和火车缘分也很深。2006年7月，一趟颇有时代意义的火车——从西宁首发进藏的列车，居然成了我的舅舅舅妈新婚大喜的见证者。

　　舅舅是个浪漫的人，因为舅妈生在西宁，舅舅决定在她长大的城市举行婚礼，然后要圆她期盼甚久的西藏梦：乘坐首趟N917次列车到达拉萨，两人在布达拉宫前交换结婚戒指。

　　带着美丽的新娘子坐上了“天路蜜月”火车，舅舅特意把一张大红喜字贴在铺位上。据他说那时非常想让列车广播室放一首《婚礼进行曲》，可惜车上没有这张碟。

　　父辈在火车站的背影，勾连着他们对安宁生活的朴实愿望。随着时代发展，我们年轻一代人，有心无意间为火车站的背影增添新的注解。

　　等我考上大学，距离父母高考已过去将近30年，而见证舅舅舅妈爱情的青藏铁路，也早已成为文青的经典出游路线。那几年我与火车建立了较为密切的联系：一是自己放假时到处坐火车旅行；二是春运来临之际，和同学投入抢票大战。

　　火车，总能满足几代中国青年对远方的渴望，最好的青春应该伴随着火车摇晃的声响。

　　从生活费里掰出旅行费，兑换成地图上令人兴奋的一站又一站，几年下来积攒了一大叠火车票，也牢牢喜欢上车厢里那么经典的叫卖声——“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收一下。”

　　火车叩响着大地的寂静，也摇晃着断断续续不甚明快的想象。熬过无眠长夜，聊天是不错的选择。如今，我已记不清和同伴们都聊过些什么，但无比清晰回响在耳畔的，是火车彻夜摇摆出的哐当哐当。

　　学生党始终能在国内漫长的铁轨上收获无尽惊喜。比如有一天早晨在武汉下火车后，我随性闲逛，竟偶遇同车厢的男生。前一晚我们几个互不相识的乘客，听他连连感叹异地恋的不易，以及独自在外打拼的迷茫。此刻男生和久别重逢的女友站在一家小店门口，一起端着碗热干面说笑，样子真美好。

　　还有一次我从上海出发，要坐T52次列车花30个小时去河西走廊上的小城张掖，本以为会一个人无聊地看一路黄土黄河，结果意外遇到投缘的同龄“驴友”，还结识了一个8岁的乌鲁木齐小男孩。孩子的父亲微笑着坐窗前看风景，听闻他常年在浙江做生意。小男孩尚不能理解父亲沉默的乡愁，放声大笑，钻入我们的车厢桌游和闲谈。

　　坐一趟时间超久的火车仗剑走天涯，我感觉是通过一种凯鲁亚克式“在路上”的满足感，来宽慰旅途遭遇的种种不堪。几年过去，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我的背包客热度一如从前，变化的是火车出行舒适度。象征“中国速度”的高铁，让再遥远的坐标都可亲可近。父辈坐火车必带一大兜子食品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如今能在高铁上点到各式可口的外卖，旅行在外，越发轻快。

　　对于故土情结深重的中国人而言，火车软硬件条件升级换代，所掀起的最汹涌情感，必定是共同的一种：可以早点到家了！

　　每当学期结束前一两个月，同学们总要为回家做精心而艰苦的筹划，有的要请假去火车站排队买票，有的还很倒霉地被“黄牛”骗过。

　　有位同学抢不到火车票，只好万分“肉痛”地去买机票。机票价格变幻莫测，往往会纠结好几天，时时留意降价信息，然后飞奔到宿舍搬出电脑研究行情……等终于买好机票，整个人已疲倦不堪，哀叹何时火车票可以来拯救她。

　　记得这个同学终于结束“折磨”的那天黄昏，我们散步走至穿过校园的一条铁轨，同学驻足许久。铁轨无限延伸向遥远的地平线，偶有火车呼啸而过，又义无反顾驶向一个注定的地点。火车前行的意义，终究只为到达。沿途的等待，始终无法代替最后的期盼，就像每个期待盼望过年回家的中国人，纵然“抢票”辛劳，也仍对火车寄予无限深情。

　　当火车票实现网络购票，手机客户端购票，人们不再为“一票难求”所困，可以踏踏实实等待春节的到来。家，万水千山，不远了。

　　一家媒体曾以绿皮火车为意象的新年致辞，我印象极其深刻：“你看到铁轨咬住它，就像生活咬住你。从年头到年尾，你可能会有种种的不顺利，你虽然焦急，但你明白，日子终会抵达你要的那一刻。”

　　从时速几十公里的绿皮火车，到现今时速300多公里的高铁，改革开放40年，火车出行水准的快速提升，拉长了中国人和铁轨的情分。在成千上万的火车站台，或匆匆或留恋的背影，是我们每个中国人一直努力生活的证据。

　　收拾行李，站在过道里，排队，准备下车。车门打开，生活正候在门外，日子终于抵达这个时代最美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