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批环节是否有交易
早上7点多,煤老板高某便拿着一叠材料站在当地煤炭宾馆的门口等人,他要等的人与山西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人较熟,“熟人好办事。”位于太原市并州北路的煤炭宾馆,就在山西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和山西省煤炭工业局附近。
“房间都满了,住的都是煤老板。”煤炭宾馆的前台服务员说。
高某要办的是煤矿安全生产许可证。曹建林介绍说,目前山西省的4600多座煤矿中,办理了安全生产许可证的只有2000多座,“要达到安全标准,一般的小煤矿也要投入500万元以上。”
但让高某为难的并不是投资,“办一个安全生产许可证,最少要过二三十道关,每道关你都要想出能过的办法。”
“从村委会主任开始,到乡镇,到区县,再到市里,他们都放行后,才能报到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而每个环节都有三四个部门,每个部门都要由主管副头和一把手签字才能通过,有一个人不放行,就得从头再来。”高某说。
而一个煤矿,有采矿许可证、生产许可证、矿长资格证、矿长安全生产资格证、安全生产许可证、营业执照等多个证件。
一个在临汾市煤老板群落中熟知的事情是,河北的一位李老板在临汾市投资数千万元的一个煤矿,因为和当地村委会发生纠纷,村委会主任不给签字,安全生产许可证办不了,目前已列入被关闭行列。
高某的钱夹子里有数张酒店和洗浴场所的打折卡。
在和记者熟悉后,高某毫不隐晦对一些记者的反感,“我们煤老板就是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具腐尸,你们记者像个秃鹫,发现了我们,吃上几口,然后狼来了、老虎来了、狮子也来了……”
自称“处在食物链最底层”的高某来自临汾市乡宁县,开着一辆“丰田霸道”车,对于外界传言的煤老板开着名车出入高档娱乐场所的传言,高某并不否认,“都是陪着官员,包括你们记者,如果是我一个人去吃饭的话,最喜欢吃一碗面。”
高某的“丰田霸道”车前挡风玻璃处放着一张红色的临汾市委大院通行证。
开了多年煤矿的高某明显地感觉到近年来煤老板地位的“提高”,“以前煤炭不景气的时候,官员见了我们都躲,一到年关,我们煤老板不敢回家,催账的到处都是。但现在,官员整天给我们打电话。”
让高某不可思议的是,连林业局、地震局、气象局、计生委等部门的人也往矿上跑,“我们浑身的口袋里都插满了手。”
而资产高达数千万的高某却只用小灵通,“不敢拿好手机,我好几个高档手机被一些官员‘借去用几天’后就没影了。”
高某认为,明目繁多的许可证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官员的腐败机会,却对安全生产管理起的作用不大。
曹建林也认为,审批权的高度集中,除带来腐败外,对煤矿的安全亦无益,“现在好多证件都是省里审批,但因为人手太少,根本没办法监管,监管环节的漏洞是安全的最大隐患。”
权力寻租导致的畸变
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记者认识了汾西县一位“黑口子”的老板,他向记者讲述了官煤是如何勾结起来的。
汾西的煤埋藏均较浅,老百姓打水井也能挖出煤。这位老板称,他家的屋后就挖出一个小煤矿,开始是自己挖一点用,后来他用机动三轮车拉着卖了一些,但被当地执法部门的人发现了,除了被没收非法所得外,还罚了好几倍的款,根本没办法干。
“最后没有办法了,我给执法的人送了些钱,并表示和他一起来做,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现在如果要查的话,他就会提前通知我。”
上述老板说,“如果没有后台,光罚款就能让你倾家荡产。”
“现在‘黑口子’那么多,投资非常少,也不用交各种税费,对我们正规煤矿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临汾市尧都区的刘老板说。刘老板有一个年产15万吨的大煤矿,所有的手续都有,仅在安全方面就投入近千万元,“现在有好几个‘黑口子’就在我的地盘上,挖我煤矿的煤,但我告到主管部门,他们都说管不了。”
刘老板的煤矿虽然有合法手续,但经常处于停产整顿状态,“现在一出事故,所有的煤矿都停产整顿,一人得病全家吃药,但‘黑口子’不管,它照样生产,逼得我们也不得不违法生产。”
刘老板承认,在煤矿统一停产整顿期间,好多煤矿都在偷偷生产,所以事故频发。
运输户李某也认为自己的很多违规行为是迫不得已,这位原本合法经营的运输户开始有三辆运煤车,但因为黑车及假军车扰乱了运输市场,运输价格已降得非常低,“一辆合法运输车,每月交费2600元左右,这还不包括罚款,但黑车什么费用也不交,合法运输车怎么和它竞争?所以我现在也开始交‘保护费’,用黑车运输。”
在利益的驱使下,权力与权利的交易也开始出现。上述运输户称,黑车一般只在本县区内活动,但现在一些神通广大者,把黑车开到外县区也没事,“两地执法者很默契,你不查我地盘的车,我也不查你地盘的车。”
一桩更为奇怪的交易发生在临汾市尧都区土门镇。
在土门镇一个煤炭检查站旁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发现有成群的村民站在路边。记者以一位购煤者的身份和一位老者聊天,这位老者称他们主要是带领黑车过检查站,在他们村附近,他们专门修了一条便道,可以绕过这个检查站。
对于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路边带黑车过检查站却无人管的疑问,这位老者自豪地说,“没人敢管。”
这位老者的述说让人惊奇。据称,这个检查站附近的村子里有许多运煤的机动三轮车,都是采取蚂蚁搬家的方法运输黑煤,当地媒体记者对此进行曝光后,交警开始清理这些非法的三轮车。村民们为了讨回三轮车,也自发地组织起来,对过往的大型运黑煤的车进行查扣。
“这些黑车大部分都是交警的,一下子扣了几十辆,把我们学校的操场都停满了,最后交警队没办法了,把扣我们的三轮车全放了,我们也就放了他们的黑车。”这位老者说,“从此以后,我们双方互不干涉。”
临汾市交警队一位民警向记者证实了这个事件的真实性,“好多人都看我们交警队的笑话,说这叫‘交换俘虏’。”
《瞭望东方周刊》在临汾采访时发现,如果不是有熟人介绍,所有和煤有关系的人都不愿说出官煤勾结的内幕。
帮记者接触煤老板的当地朋友解释说,“从官员到煤老板,甚至到农民和记者,都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谁也不愿意打破它,而他们吃的都是国家的资源。”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山西太原、临汾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