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纠纷幕后黑手大调查之三
四条渠道挖掘情报七大招数步步紧逼
“黑手”:操作模式有多黑
鲁中晨报记者贵银
消息来源四条渠道
记者调查发现,医院这边有病人死了,那边就会有医疗纠纷“黑手”迅速介入,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一般的传播过程。那么“黑手”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呢?
渠道一,有事没事游弋在医院门口的幽灵。有人发现,这是一个可以迅速赚钱的门路,在尝到甜头之后守株待兔,等待医院里传来死人的“好消息”,这是他们最常用的方法。记者曾连续多日在淄博市某医院门口暗访,多次验证了这一说法。一些人平时就在医院附近游逛,寻找着一切可能的目标,他们也偶尔会深入到医院医务科的办公区域探听虚实。一旦发现目标,他们就会在事情还没开始“闹”之前先期介入,并提供“指导性意见”,从而以亲属的名义“全权代理”。
渠道二,向“潜在目标客户”——患者家属发放“服务卡片”。这应该算得上“广撒网”式,但是效率并不高,很多患者对此嗤之以鼻,他们只能碰上一个算一个,碰上哪家医院算哪家医院。
渠道三,后期介入型。多数医疗事故都是突发的,今天还好好的病人,也许明天就因为某种原因死在医院,死者家属大吵大闹、情绪激动地向医院讨说法时,“黑手”们临时发现。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立即介入,而是要观察一下形势,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件医疗纠纷中,今天比昨天找医院要钱的人要多,人员也不一样的原因。在他们后期介入后,即使死者家属已经和医院达成了某种协议,“黑手”也会鼓动他们向更高的目标“迈进”,于是,第二轮更加激烈、参与人数更多、更能击中医院要害的事件便发生了。
渠道四,医院有内线。“黑手”通过在医院的内线,一旦医院里有了“情况”,“热线电话”立即接通,“黑手”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我们真的很纳闷,我们把死者家属全部安抚好了,走法律程序或者协商解决,千万别出现堵门事件,但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出现反复,花圈、横幅会迅速占领大门口。我听说有人为了早点知道医疗纠纷的消息,专门设有热线,接到一个给不少钱。”一家医院的医务科工作人员如此说。
操作模式七大招数
第一步,摇身变为死者“亲属”。“黑手”在得到消息后,他们一般会在第一时间与死者家属取得联系。一般情况下,死者家属此时正是最激动、最伤心的时候,很多人并没有立即向医院进行索赔的想法,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做都很茫然。“黑手”的及时出现,以及他们的一顿鼓吹,立即为死者家属指明了“钱进的方向”。
随后,“黑手”会把自己的计划和方法向死者家属说明,并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样,“黑手”摇身一变,就成为死者的各类亲属。记者调查发现,在这一步里,前期的资金投入一般由死者家属拿,家庭比较困难的先由“黑手”垫付资金。一般“黑手”的收费是要来款项的10%—20%,先期垫付的部分在向医院拿到钱后扣除。
第二步,开始比较详细的分工。真正的死者家属,基本只需要在医院门口大吵大闹就可以,“另外的亲属”却要担负着各类任务:静坐、谈判、清点人数、买花圈、做横幅写标语、购买和发放食物等。
第三步,大量“死者亲属”围困医院大门。这些“亲属”的到来,都是明码标价的,到淄博市城区内的各家医院静坐,女的一天发给15元的“工资”,男的一天18元,中午轮流到医院附近小饭馆吃饭,或者发快餐盒饭一份。如果到市里以外的区县医院,基本价格都是10元,男女老少差不多。
第四步,“黑手”与死者亲属一起找医院协商。这个阶段,在医务科内拍桌子砸板凳是常有的事,外面大门口被堵,里面办公室也在闹,整个医院的秩序此时基本打乱,内忧外困之下,一些医院只能就范,选择赔钱息事宁人。
第五步,对于“顽强”医院的极端作法。不是所有的医院都逆来顺受,一些医院坚决不低头,一切按照法律程序来走,这时候,“黑手”亮开的杀手锏就是打人、砸东西,制造更大的影响,逼医院就范。
第六步,扬言把某某院长的家给砸了。走完前五步一般都会有个结果,一般医院到这个时候都被折腾得差不多了,“死者家属”开始扬言要把某某院长的家给砸了,要把某某主任的腿打断,要让某某医生不得好下场……能挨到第六步才“交钱”的医院是少数。
第七步,分钱。分钱是有讲究的,举例说,死者家属原心理定位是10万元,结果要来的钱也在10万元之内,那“黑手”就按照10%—20%的比例进行提成。如果要来了15万元,多要了5万元,多出的部分如何分配?又有两种方式:其一,“黑手”全部拿走多出10万元的部分,不再拿10万元中10%—20%的提成;其二,超出10万元的部分,“黑手”按30%—50%的比例拿,10万元中10%—20%照拿。
无奈医院的最佳抉择
这又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发生在2005年的六七月间。
这是一家大医院,这次出动的“死者亲属”更多,有200多人。
而且令人更加难以理解的是,同一天,发生在医院的堵门事件,在淄博市淄川区,有3家医院同时上演。规模也是有大有小,规模大的医院“死者亲属”来的就多,规模小的医院“死者亲属”就少。
医院大门被堵,3家医院作出的第一反应几乎一致——与“死者亲属”谈话、疏导人群,但双方一“接火”,医院就立即在“钱”字上败下阵来,“我们不能因为他们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吧?在没有证明医疗事故之前,我们没有义务拿那么多钱给他们,再说了,就算是医疗事故,赔偿也有个原则和度的问题,也不是随便给。”一家医院的部门负责人事后说。
120急救车被堵,无法对外面的伤者援助;进出医院的车辆被堵,医院已经无法进行正常工作。
这家大医院再也沉不住气了,同行医院发生类似事情的经验表明,妥协只能损失更大,但是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好,这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堵门,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骚乱,那样将是无法收拾的局面,造成的损失也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医院立即作出一个后来被认为非常明智的决定:向区、市有关部门有关领导紧急汇报,请求帮助解决问题。
很快,有关部门和领导权衡事态之后,紧急组织人员来帮助维持秩序。刚才还“热情高涨”的“死者亲属”们立即被这气势震住了,领头的几名“死者亲属”一看形势不对,立即收敛了很多,一声令下马上“收兵”,一番闹剧在还没来得及出现高潮便结束了,这家医院后来为此庆幸不已,因为在医院现场之外,还有很多“死者家属”等待“增援”。
而同一城区内的另两家医院,已经招架不住“投降”了。“无论是不是我们医院的错,也无论这个错的大小,先给钱吧,这样闹医院怎么活?怎么正常工作?其他患者怎么想?几十号人扛着花圈打着横幅堵在门口,任何一家医院都受不了,还是交钱免灾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讨论。”两家医院均支付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消灾费”。
(根据记者多次从“花圈、横幅堵门事件”现场调查来看,医院幕后的“黑手”,博山区至少有一帮,淄川区至少有两帮,张店城区至少有一帮。“你可以去淄博所有的区、县医院采访调查一下,几乎都受过这样的伤害,有的时候,真是医院的责任,是医疗事故;有时候,真的和医院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医疗事故,那也要分级别,到底赔偿多少国家都有规定。你说,医院有故意想把人治死的吗?他们这些人一搅和,别的都不用想了,就等着掏钱吧。”一名深受其害的院长说,“听说这些人有时候还搞联合,有时候怕医院认出来,就交叉进行。唉,不明真相跟着吃饭、起哄、挣钱的人一喊一大片,谁有办法?”
探究“黑手”前世今生
在调查采访中记者发现,“黑手”更热衷代死者家属向医院讨钱,对于没死人的医疗纠纷,他们参与的不是很多,但只要参与了,效果都还不错——因为他们省去了抬花圈、扯横幅堵门等事情,而是直接去找医院有关部门,一边协商一边恐吓动武。因为数额不大,医院在协商后一般会给钱。
无论哪种情况,走法律程序进行各项鉴定都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家属就采取直接找医院索赔的办法。医院为了息事宁人,或者为了掩盖本来就属于自己的责任,就同意私了,以做到尽量不扩大事态和损害自身形象。这种办法对病人家属来说很有效,时间短而且拿钱快,有时候还能多拿到赔偿。在这样的背景下,专门代替家属要钱的“黑手”就浮到了前台,应运而生。时不时出现在医院门口的堵门事件,有相当一部分是“黑手”们的杰作。
“医疗纠纷、‘黑手’等问题的实质,是法律上对医患双方的权利、义务界定不清,患者如何行使自己的权利,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途径不明,社会医疗制度中,风险防范即保险制度不完善。对故意借医疗事故之名强索医疗机构钱财的‘黑手’,没有有效的办法制裁。”山东大地人律师事务所王凡晓律师说,“在医患纠纷中,人们一般把医院想当然地看为‘强者’,从而常常忽视了医院的利益,这也就是‘黑手’存在的一个大环境,只要说是死者家属,好像一切就有理了,只要人死在医院了,就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即使说了也没人相信。”
王凡晓认为,“黑手”的出现还反映着一个反向歧视问题。所谓反向歧视,就是指由于不加限制地强调保护弱者,从而实际上对“强者”一方造成不公平的结果。“黑手”出现在医疗纠纷中是一种畸形的社会现象,对这种假借患者家属名义强索钱财,并收取“好处费”的做法,应该受到严惩,更应该引起各家医院的注意。
还要提及的是,一些不健康的社会现象和心理也对医疗纠纷有影响,比如“要想富,做手术,做了手术告大夫”,别以为这样的顺口溜无碍大局,“黑手”的出现,使医疗索赔额有越抬越高的趋势,在很多时候,某某医院上次赔了多少万元,将成为下一个“黑手勒索案”中“索赔的依据”。
据资料统计,近年全国各地高额医疗赔偿的诉讼明显增多,最高已达1300万元诉讼标的,其中,有的属于医院无责任纠纷。
医患双方的博弈
患者对医生一直是尊敬之下的小心翼翼,唯恐医生不耐烦,不小心把自己的病给耽误了。而医生呢,面对越来越多的医疗纠纷也开始小心翼翼,开好针好药没事吧,可患者承受不了;不开吧,将来出了事,又会被质问为什么不给使用更好的药物治疗,以致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所以在很多时候,医生的表情是麻木的。在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时,这种状态是相对平衡的,但这种平衡却有很大的虚幻色彩。原因很简单,大多数患者对医生的尊敬(但并不是信任)是基于:第一,他是个医生,我有求于他;第二,我没有太多的选择。加上医药费很高,患者对医院的信任也大打折扣。
采访中有多名医务人员向记者再三解释,医疗服务是一种不同于其他服务的特殊服务——它既服务于躯体,也服务于精神;既服务于生命的每一阶段,也服务于从出生到临终的生命全过程,甚至已发展成为从生前到身后的“超生命全程”服务。医疗服务的对象也是特殊的——接受服务的大多是痛苦中的病人和情绪焦虑的患者家属。因此,当你帮助患者解除病痛、恢复健康时,医疗服务的提供者容易被病人千恩万谢;但如果你的服务有缺陷,医疗服务的提供者也最容易受到指责。
医疗服务是一种面对无数未知领域的高风险服务,有其不确定性。据统计,即使在发达国家,临床医疗确诊率也仅有70%左右。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保证不误诊、不漏治。作为发展中的科学,人们至今还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并寻找解除疾病的办法,即使医学家开始从基因水平认识疾病,人类对癌症、艾滋病等仍没有根治手段。另外,就是常见病,个体差异也会引发一些医疗意外。在采访中,一位老医生还给记者讲了一个“利福平”的故事。“利福平”是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四种抗痨药之一。资料显示,该药的过敏发生率仅为十万分之三。然而,这样小的几率却让江西一名肺结核病人摊上了。因对“利福平”过敏,该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结果,因一起医疗意外引发的医疗纠纷发展为刑事诉讼,感到万分冤屈的经治医生2004年4月被公安机关以涉嫌“医疗事故罪”逮捕。
医疗服务还是一种“只有更好,没有最好”的服务,它面对的是多层次、多样化的需求。若干年前,当“看病难”还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抱怨时,两个产妇挤在一张病床上也会觉得“幸福”。而现在,人们希望医院有适宜自己的更好的软硬件环境。对医疗效果过高的期望值,加上对医疗高风险的认知缺乏,许多病人与医院的纠纷就因此引发。
医疗服务特殊性的另一个因素是“政策性”的。在医疗保险制度改革过程中,医疗机构担负着提供基本医疗服务和控制医药费用双重任务,成为各方利益冲突的交汇点,社会各方面对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的关注程度、监督力度不断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