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述作为历史记载是刘道玉自传中的一个重点。但提起这个事件,刘道玉的视点更多放在质疑“三十而立”的“高考制度”本身。作为当初“恢复高考制度”的倡导者,刘道玉说,恢复统一高考虽然曾经起到了应有的历史作用,但它本身存在的弊端也日益显示出来了。招生制度改革应该从源头上改,核心是教育部要放权,其方向是从统一到分散,从一次到多次,从单一笔试到笔试与口试相结合,从完全以分数录取到按照综合素质的标准录取学生。唯有如此,才能招收到高素质的学生,培养出优秀的人才。
话题转到高校扩招,刘道玉说,仅仅用不到10年的时间,走过了西方发达国家需要半个世纪走完的道路,这不是浮夸和冒进又是什么呢?“在扩招问题上,主管部门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扩招的速度太快,超过了大学承受能力和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急于要实现高等教育大众化,犯了冒进错误;二是不应该让重点大学承担扩招任务,它们应当是培养少量理论型和研究型的人才,肩负着提高的任务。而扩招任务主要应由普通大学和民办大学承担,它们是以普及为主。在这个问题上又犯了瞎指挥的错误。”
现在不少大学失去理念,失去严谨的学风,失去正确的方向,中国高等教育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成功的实验与失败的结局
对中国教育略有所知的人一般都知道80年代初期在中国教育界非常时尚的创造教育潮流。刘道玉是这股潮流忠实的推动者。事到今天,刘道玉认为自己是创造教育道路上一个踽踽独行者,即使他的改革方案有实践的价值,但是教育主管部门不出面发命令,是没有人理会的。
刘道玉认为,中国教育改革之所以困难重重,是因为传统的教育观念的影响太深了,以至于渗透到了许多人的思想深处。所以,要推进中国教育改革,必须从转变人们的教育观念入手,力度小了不行,人数少了也不行,非经过旷日持久的努力,是不可能见成效的。
刘道玉也曾经这样行动过。
1992年,他提出一个大学改革方案,并将方案寄给了中央主管教育的负责人和全国几家大的报社。不出刘道玉所料,国家教育高层人士对改革方案没有任何反馈,如同石沉大海。后来《光明日报》做出了积极反应,写出有关情况向政府相关部门反映。
就在有关情况刊出的当天,在北京开会的一位海南省政协副主席到光明日报办事,在总编室看到了这份1500多字的材料,连连拍案叫好。激情之下,他在总编室当即给刘道玉写了一封信,表示愿意邀请刘到海南省办学,并提供办学的土地、经费等。可是经过一个夜晚,情况却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第二天上午刚一上班,总编室就接到那位政协副主席的电话,他问:“请你转寄给刘校长的信寄出去了没有?如果还没有寄的话,请就不要再寄了,并就地把它处理掉。”
事后得知此事的刘道玉只能再一次慨叹改革无门!
此后,在学生的资助下,他创建了武汉路石教育改革基金会。由于政策限制,基金会所为有限(2004年基金会正式更名为湖北省刘道玉教育基金会)。心有不甘的刘道玉转而躬身投入民办基础教育事业——参与创办了武汉新世纪外国语学校。
然而,他的创造教育之梦再次折戟沉沙。
办学近6年,创造教育特色鲜明,师资力量一流,教学质量上乘,口碑甚好的新世纪外国语学校居然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董事长利用办学骗取钱财的“空手道”导致学校出现严重的债务危机,不得不以破产的方式宣告倒闭。武汉新世纪外国语学校,这块承载着太多人梦想和希望的牌子,如今已被永远定格在“中国教育诉讼第一案”的被告席上。
驱之不散的沮丧、痛苦和悲怆深深地刺痛着刘道玉脆弱的身躯,他为之奋斗了5年的一套办学理念和改革措施,不得不随着“试验田”的辍耕而停止,创造教育实验研究课题不得不半途而废,极有推广价值的创造教育模式不得不因为“新世纪”的垮台而再遭冷遇。提起这一次试验,刘道玉依然有着深深的伤痛。
是杜鹃就要啼叫
90年代初期,对中国教育改革依然心存希望的刘道玉指出中国高等教育的六大弊端:一是管得死死的大一统教育体制;二是填鸭式灌输教育原则;三是单一学制和狭窄的教学制度;四是单纯以分数高低取舍和评价人才的考试方法;五是大包大揽的学校为社会的小农管理方式;六是单一的非再生式拨款机制。其中最主要的大一统教育体制,指国家垄断一切教育资源,按照计划经济思维来领导和管理教育。
令刘道玉感到遗憾的是,六大弊端至今仍然没有改变,“近几年,国家制定了一系列的工程计划,如211工程、985工程、973工程、素质教育工程、培养创新人才工程、阳光招生工程……这是以计划经济思维来指导教育工作的最充分的体现,以至于教育部门是全国最保守的一条战线。
“过去,以计划经济思维指导经济,已经证明是失败的,现在仍然以计划经济思想来指导我国教育也是不会成功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最根本办法,就是教育部要坚决放权,转变领导职能,从微观管理转为宏观立法、指导和监控。”
他一次次发出这样的呼吁:“国家应尽快对各类大学进行功能定位,坚决遏止大学错位现象,遏制不正的学风!”然72岁的刘道玉似乎也感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宋朝诗人王令有两句诗: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我刘道玉个人以及刘道玉基金会,力量是非常非常小的,这点我有自知之明,但是,我们就是要像杜鹃鸟一样,日夜不停地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