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村的一个村干部看来,邱兴华是个“蔫包”。
身高1.65米、从不干农活的他,力气比一般的村民弱了许多,“更别提和道观上整天干粗活的那些道士们相比”,住在铁瓦殿的那些人“各个都虎背熊腰的,就连那个做饭的女厨子也因为常要自己砍柴挑柴都力气十足”。平时“和别人吵架只要人家比划着要动手,就灰溜溜地赶快走掉”。然而就是这个人,在7月15日凌晨屠杀了道观中所有的人。
参与案发现场取证的王警官对记者介绍,在凤凰山海拔2200米上这个面积不大的道观里,邱兴华的屠杀是一个个逐次进行又确实做到了不露声色——现场痕迹判断,即使睡的地方挨得很近,大部分被杀害的人也根本来不及起身,就被邱用斧头当头劈死。可见这次犯案下了多大决心,经过多么精心的策划。
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他这么费尽心思?以前他无论怎么受人欺负总隐忍不发,怎么会因为在道观里的一次争吵就用极尽残忍的手段屠杀道观6个工作人员和4个毫不相关的游客,其中甚至包括1名12岁的孩子?
铁瓦殿里的争执应该不是邱兴华仇恨的全部而是引爆点,这个不适应做农活、一心只想靠手艺或者差使人干活赚钱的农民,在经历了离开土地后生活的接连挫折,抱着一种偏激甚至被强化到有点病态的信念——他觉得自己的挫折只是来自运气的不济,而通过算命先生教的方式就能彻底改运——来到凤凰山海拔2200米山顶据说周围最为灵验的铁瓦殿了。或许当他所有期望和力量集中在这个狭窄出口的时候,哪怕一点小小的障碍都足以引爆他积蓄已久的焦虑和仇恨。
邱兴华的妻子何冉红说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车要开了。邱兴华推着妻子赶着上从石泉到安康的车,他们要去安康他挖土方的工地讨要工钱。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许久没有工作的他听说因为高速路桥赶工需要大量包工头和工人,便开始承包从石泉到安康的一些路段的桥墩土方。可没想到挖第一个桥墩的时候,有两个工人手指被机器绞伤了,结果算完整个工程款,他一分钱没赚。到了今年4月,从不干重活的他终于愿意去挖土方挣钱,挖了两个月却因为他找包工头整天要吃喝,算完账一分钱都没有。结果闹了一段,他发脾气拉妻子回来了,直到要准备孩子学费的时候,才答应去要点钱试试。
何冉红才刚上车,就听后面正和一堆人抢着要上车的邱兴华叫了一声。何冉红从窗子探出头来:“怎么啦?”他捂着胸口说:“被撞到了,怎么他妈的就一直这么倒霉。”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整个脸色变了,埋着头转身就要走。何冉红追问你去哪?他头都没有回说:“去买药。”
然后这一买就是几天不见。
那是6月3日,直到6月12日,在安康的何冉红才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里他声音有些低沉:“我去算命了,说我运气不好,要去铁瓦殿那里改运。”
8月19日,在达汉中市佛坪县大河坝镇五四村三组邱兴华租住的房子,何冉红对记者回忆起这一段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润:“我应该早发觉的,当时老邱已经变得格外不对劲,嘴巴里一直念叨着,一定要去改运,一定要去改运。我当时不懂急急忙忙跑去和他会合,就这么他上了铁瓦殿,发生了那一切。”
不会务农的农民
何冉富坐在家里口,透过窗子指着对面的屋子,“那就是邱兴华出生的地方,不过从8年前离开,中间一直没有回来,从他要搬走那时候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的”。
事实上邱兴华是携家带口,连夜搬离他出生的石泉后柳镇的一心村。他妻子何冉红告诉记者,8年前春节那一天,邱回来得很晚,才刚进家门,对她说搬家吧,她一愣说搬哪?他也不回答,就自己收拾东西去了。
为什么要离开?何冉红的回答是:“因为从村里出去一趟很难,一心村前面是汉江,每次出去都要搭船,船又不是很多,后面是深山,里面还有野兽。当时老邱觉得出去什么事情都方便,而且他有点手艺,生活肯定比在这里好。”而关于为什么要连夜,何冉红的回答是:“他是个有想法说做就做的人。”
何冉红描述:“他还没读小学父亲就过世,母亲就发疯,他从小自己学刻印子卖钱养活自己。到初中时候,物理老师魏老师看他聪明,就教他修机器,还带他到处给人修农机,所以学成回来后,周围地区甚至远到其他市县的人都不远千里来请。”“老邱讨过11个对象,他是个很有想法又挑剔的人,和那11个姑娘都谈了一段时间后发觉不好就换,最终才选了我。在我们这儿,讨对象就是最终没有成也要花很多钱的,第一次见面就要给彩礼,如果觉得可以交往看看,那还要再去女方家认识亲戚——都是要一家家亲戚发彩礼,逢节日和对方父母的生日还要送礼。”她说她曾算了一下,“每交往一个女孩子要花3000到1万元,所以老邱白白花掉了将近10万吧,为的就是找个满意的对象。”
这样的说法在何冉富那儿得到的评价是:“这娃儿傻,被骗了这么多年还信他的话。”何冉富是何冉红的亲叔叔,也是邱所在的生产组组长。何冉富告诉记者,事实上何冉红的父母至今认为何冉红是被邱拐走的,“他使用的也是他唯一擅长的手段——吹牛”。
何冉富告诉记者,邱兴华的父亲是在他还没有读小学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母亲可能受这个刺激精神出现异常,“不过那时候还是集体经济,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他当时年纪小不用干农活,他哥哥在大队干一个人的活就能让一家人都有饭吃”。
他之所以判定邱早晚要出事是因为,“他过早用小聪明吃到甜头了”。
“那时候大集体保证他不会饿到,这孩子很会钻营,当时他看无论是领粮食立字据什么的都需要印子,他看到好多人刻个印子要到隔壁村找人,就自己琢磨,竟然也就懂得刻了,当时他给每个人刻个印子收3角钱,他不用干活能吃公家饭还兼着有了私家钱,所以就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也花钱喜欢出风头喜欢吹牛。”
何冉富觉得这几乎影响了他后面的一生:“当他舒服地过惯了的时候,大家开始不需要印章了,他已经收不了心了,就开始想些邪门歪道,小学的时候就常常偷村里的木材到街上去卖。”
邱兴华的小学、初中同学阮次文告诉记者:“他见人就吹牛,而且常常夸口说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结果一来一往他的朋友突然很多。”
在阮次文看来,邱一直试图去维持他那种虚荣。邱到镇里上初中的时候,也整天想着如何搞钱,“当时各个生产队都使用农机,我们一个物理老师魏老师修农机很出名也很风光,他就干脆不去读书整天蹭着魏老师,魏老师也乐得有人帮忙”。在阮次文看来,那几乎是他人生的顶峰,“在学校里属于走路有风的那种人,他当时都不和初中的同学交往,只和高中的同学接触,和我们讲话的时候,常用一种俯视的态度”。
不过邱并没有真正学会修农机,“他根本不吃苦,跟老师下生产队去修农机的时候,也就是看看而已,根本不专心,忙活着和别人吹牛、交朋友”。他的风光在初中退学后就早早褪去了,“因为是学徒,他修农机并没有太多钱,而当时的生活费确实为难住了他。1977年,也就是初二时候干脆就退学回村里了”。
根据何冉富的讲述,事实上,那时的邱兴华可以说是这个村孩子中“最娇生惯养的了”,因为“可能就只有他从没做过农活”。所以他回来时候,根本拿不动锄头,虽然已经到了要到生产队做农活的时候了,他还是继续腻在家里,借口说要给别人修农机,各个地方去乱玩。
他的危机出现在1981年,村里开始把土地分下去了,吃饭都要靠自己了。他尝试过做农活,“就是干不下去,做不了多久就干脆放弃了,于是他就想以修农机为生。不过农机就这么多,哪有这么多人找他修,而且事实上他技术根本不行,一修就露馅。更重要的是,他后来因经济压力,修一家农机就趁机想多挣钱,就偷偷盗卖别人的一些零件,甚至干脆卖人家找他修的农机。别人找他要,他就说不是给了吗?到了后来几乎就没有人找他了。”何冉富说。
从那时开始,邱兴华就开始到周围村庄找生意,就这样四处游荡。“他在老家根本呆不下去,一来没饭吃,二来所有人都防着他,他就干脆360天,300天在外头,这样回来还可以吹牛,说自己在外面赚了多少钱。”何冉富说。
作为生产小组的负责人,何冉富还拿出登记表给记者看:“你看,他的地我们都给他留者,就一直这么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