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上海外滩。福建省政和县中学教师杨扬利用学校暑假来到上海,以一个打工妹的身份,开始对以在沪务工的政和老乡为重点的农民工进行生存状况调查。杨扬的另一个身份是政和县政协委员。
7月18日,上海市青浦区,工人许云旺双腿被溅出的药水烧伤,他虽然痛苦还是衷心感激留用他的工厂老板。
7月20日,杨扬和工友排队等候工间午餐。
7月18日,上海市青浦区。工间小憩。一家人造石材厂工间休息,杨扬和她的福建老乡谈论起家乡。这家工厂的老板是福建政和人,厂里的职工多数也是老板的同乡。
她叫杨扬,一个山区小县的政协委员,一位县城中学的普通教师,一个35岁的福建女人,2006年暑假开始,以农村“打工妹”的身份进入上海、嘉兴、厦门、石狮、晋江的多家工厂打工,对本县外出务工农民进行“卧底”式调查,在今年2月政和县政协八届一次会议上提交了调查后的提案。
他叫高铭,摄影记者。跟杨扬一同卧底打工,用“傻瓜”相机拍摄了在他看来不是照片的一组照片。
23天卧底调查
时间:2006年暑假地点:上海、嘉兴、厦门、石狮和晋江调查对象:政和县在外务工农民和异地务农者2007年2月在县政协会议上提案后,杨扬的调查还在进行中。
在父老乡亲们中间
去年秋天,高一语文课,讲到《包身工》一课时我问学生:“带工老板对乡下小姑娘描述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一位学生说:“天堂。”我为学生说出的这两个字再一次感到震惊。从“包身工”到农民工,时光流转到21世纪,然而,这两个时代的农民对城市的梦想何其相似!只不过,与课文中的包身工相比,当代农民是自觉自愿地结伴涌入天堂般诱人的城市,在风起云涌的市场上,在紧张忙碌的流水线上,在亲友老乡的作坊里,渴望自己农民命运由蛹到蝶的一变。渴望自己千里之外的家人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城里人一样的“体面”日子。
农民千方百计进入城市,摆脱贫穷,改变身份、改善生活的愿望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然而,当他们抛下妻儿老小、当他们放弃学业、当他们旷日持久地一次次地碰壁却依然坚定不渝向城市走去的时候,他们的坚持让我感动。感动而又困惑。“调查”的念头与日俱增。后来我去了上海,接着又追随家乡父老到了嘉兴、厦门、石狮和晋江。
我的着眼点很小,仅仅是闽北农村,特别是我生活和工作的政和县。从在印刷厂糊纸袋做起,23天里我先后做过石材厂的拌料工、电子厂的组装工、服装厂的锁边工、印花厂的制袋工。
我在工厂的体验式调查,最短半天,在人造石厂;最长的两夜一天,在服装厂。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开学我要返校,我会咬紧牙关,达到师傅们屡屡用于安慰我的适应期:“一个月”。回家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闭上眼睛,都是缝纫机的哒哒和线在走。
23万人口的政和县是一个农业县,父老乡亲们仍然在为摆脱贫困而奋斗。19.6万农业人口中大约七八万人外出谋生,农村,特别是山高水冷、生存条件差的高山区“十户九空”,只剩下儿童和老人。
2006年8月下旬,政和县政协组织了三个小组开展调研,课题是破解高山区农民收入难问题,我是其中一个组的成员。一路上,我为我看到的每一个“亮点”深感欣慰。在农村,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同样薄弱。但在广袤的农村大地上,那些亮点斑斑驳驳,正在艰难地扩大着。
———杨扬
杨扬在县政协上的提案
“打工妹”杨扬的真实身份是政和一中语文教师,政和县政协委员。
杨扬的提案共包括:一、基本情况;二、农民外出务工状况;三、留守农民状况;四、意见和建议,四部分近4000字。
四、意见和建议:1、通过政府引导和宣传,鼓励农民在家创业。特别是鼓励有文化有魄力的青年农民留在家乡建设新农村。有意识地把一些青年农民培养成村主干。
2、通过技术培训和有效的宣传帮助外出务工的农民工找工作、正确维护自己的权益。例如上海市2006年就在网上公布了《上海市求职地图》,为外出打工的农民工提供就业资讯。目前县里还有很多期待就业的农民无法接受就业培训。一方面是培训班次有限,另一方面他们消息闭塞,无法通过更多的渠道得到培训信息。
3、通过各种手段扶持我县职业学校。每年至少有1500-2000名初中毕业生流入社会,其中多数为农村学生,引导新生劳动力就业,鼓励他们留村建设。
4、通过宣传和引导鼓励外出多年、有一定资金积累的农民工回乡创业,并为其提供优惠政策和服务。
5、通过加大宣传,引导农民在本地企业就业。鼓励当地群众办企业,积极引进外地客商到我县兴办企业。
6、我县驻外办事处应当积极为农民工提供法律咨询和就业指导,指导权益受损的农民工为自己讨为公道。
7、有关部门应当加强农民工外出的登记和管理,尽可能地为农民工提供信息和帮助。在了解情况的基础上,主动关心农民的家庭,特别是他们子女的教育问题。
———摘自杨扬《关于为农民创业营造良好环境与正确引导外出务工的提案》
-记者手记
这是一组不是“照片”的照片。2006年7月14日,当福建省政和县35岁的女教师杨扬走出闽北山区,和她的3万名同乡当初一头扎进上海滩多如牛毛的工厂市场一样,一头扎进上海市郊陌生的厂房的那一刻,我决定拿出我身上仅有的“傻瓜”相机,记录一位普通女性在天堂般诱人的都市里萤火般划过的轨迹。
经济改革的巨大成就难以掩盖以各种全新面目不断涌现的新问题。从中央到地方再到民间研究机构,针对三农的各类调研一直没有间断。学者关注,百姓关心,官员揪心。村庄里的年轻人在源源不断地走向城市,留下了他们的父母和孩子,留下了他们爱恨交织的土地,义无返顾地扑向“衣锦还乡”的梦想。现实中,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无法实现梦想,这让离开土地又很难被城市接纳的他们倍感失落。
8小时工作制被写进法律,但现在几乎所有录用他们的工厂都在实行“大包干”,一批活下来,几点下班是工人自己的事,他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很正常。相当多的私营工厂连最基本的劳动保护措施都没有。福建石狮一家规模不小的服装厂,下班后,两个淋浴间外排队等候洗澡的女工有400人……即使如此,他们也很少抱怨,甚至非常诚恳地从心里感激留用他们的工厂老板。
离开田园,他们的感情生活似乎也开始发生变化。福建省政和县一位法官告诉我们,近几年仅是他经办的涉及外出农民工的离婚案,每年就有二三十件。2005年全县400件离婚案件中,农民工家庭占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