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洪亮发自长沙

　　一向为记者围堵的“政界明星”——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最近因为常活跃于互联网而成为“网络红人”，获得网民“互联网上的明星书记”的雅称。

　　此前的2006年，张春贤推动湖南省委通过网络向全省为湖南第九次党代会征集建议，为湖南“献计献策”。今年2月15日，张春贤又在湖南省政府网站红网的论坛用“张春贤”注册，发帖向红网网友拜年，一时引发热议。

　　张春贤毫不掩饰自己对网络的热情，直言执政者应接受互联网的挑战。

　　“亲民书记”的拜年帖

　　2007年2月15日，农历腊月廿八。这一天，是长沙县安沙镇杨梓村农民杨金龙和李霞玲喜结良缘的日子。因为一位特殊客人的到来，喜庆的婚礼增添了几分惊喜和温暖。正在农村调研的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高兴地参加这两位农民的婚礼。张春贤饶有兴趣地参观了新房，给一对新人打了一个红包，并亲自为小两口的父母斟上米酒，举杯祝福两位新人。

　　当天晚上，刚看完省委书记山村参加婚礼的湖南省政府官方网站红网的网友，在论坛看到了一条署名“张春贤”的拜年帖，向湖南民众问候新年，对给予省委建议和支持的民众表示谢意。

　　“是不是真的书记来了？我们也祝书记新春快乐！”

　　省委书记的实名拜年帖赢得互联网广泛好评，在很短的时间内，拜年帖的点击达到近14万次，回复1000余条。网民跟帖亲切地称呼张春贤为“亲民书记”。

　　网友卡布基诺回复说，刚刚从电视上看到张春贤书记来到一对普通农村新婚夫妻中贺喜，又看到张书记在给所有红网的网民拜年，那种温情的感觉慢慢蔓延起来。新一代领导亲民、务实的作风有理由让我们相信，湖南的明天会更好。

　　而网友spring1616回复说：希望这种互动会越来越多，更希望书记能安排时间到红网做嘉宾访谈，与大家在线聊天。

　　有网友在给书记拜年后提出：在新年来临之际，期待书记带领团队加快对湖南基础设施的建设，特别是高速公路的建设，期待能尽快完成湖南省与周边省市四通八达的高速通道网，省内高速大外环，让人流、物流快捷方便。

　　而一位衡阳的网友则给书记递交了他自己作的数千言的《关于修建邵衡铁路的可行性分析》。

　　“实名注册给网友拜年”的亲民举动，让全国人大代表、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成为“网络红人”，一度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首页，海内外媒体称是中国官场上的一股清新之风。在今年两会上，各路记者奋力围堵“网民书记”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和他谈谈执政者如何利用好互联网的问题。

　　“春节期间实名注册给网友拜年是件很正常的事，毕竟它只是一个名字，是以网友的名义。”

　　“于公于私，执政者都应该利用好互联网。”张春贤说，通过网络这样一个方便快捷的交流平台广泛了解民意，集中民智，进而制定出科学的决策，对执政者非常重要。这将有助于政府实现对社会的管理，不断改进自己的工作；广大人民群众也应该逐步接受并学会这种方式。

　　张春贤说，网议政治，一开始定会遇到一些挑战，不过我们的执政者应该接受这种挑战。目前，湖南正在就如何利用互联网推进党政工作进行调查研究，将积极采取措施，动员更多的领导干部网上现身，借助互联网开展有关工作。

　　省委书记

　　“问计”互联网

　　“我是湖南省委张书记的秘书。您寄给张书记的文章《水电开发，要建大坝，还要搞绿化》，张书记已经详细看了，认为您的建议很好，所以把您的文章留下了，并要我转告他对您的谢意。”这是湖南省安化县第二中学张跃老师给省委书记张春贤写信后，听到的最让自己感动的一句话。

　　张春贤履新以来，不少具有强烈参与意识的湖南人给省委书记写信。“每个月接到群众来信有2000多封。我经常翻阅，发现湖南人集中关注的问题是发展。这些热情洋溢的信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湖南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你们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找我。”——这是张春贤刚来湖南上任时给老百姓的承诺。

　　2005年12月，52岁的张春贤从交通部部长调任湖南省委书记。此前，张春贤49岁当选为交通部部长，是当时国务院各部委中最年轻的部长。

　　作为平民出身的高官，张春贤的履历颇具传奇色彩，从士兵、农民、大学生、技术员到党委书记，再到企业管理人员和政府高官。当过两年大队干部，做过几乎所有农活的张春贤，对农村和农民具有深厚感情。

　　年少历经的磨难，造就了张春贤身上独特的亲和力。无论是交通部部长还是湖南省委书记，他给人们留下的普遍印象是——中国政坛上一位带有强烈个性色彩的魅力高官。他温和谦逊，但同样以“铁腕”扬名。他是平民子弟，也是一位俊朗、幽默、敢为的官员。

　　刚担任湖南省委书记的张春贤曾快言快语：“当交通部部长时，我最担心车祸。现在当湖南省委书记，我最担心人祸。”而他解决人祸的方式不是堵，而是广泛交流，广纳贤言。

　　张春贤真正广征民意之举源自2006年“问计”互联网。

　　张春贤掌政的湖南是内陆农业大省。仅37%的城市化程度，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也低于同处中部的湖北、河南等省，这意味着湖南农村人口转移程度不够，工业吸纳农村人口的能力有限。工业化水平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在中部六省中也仅居第五。张春贤到湖南以后，根据自己的实地考察以及结合以前湖南的发展战略，他请了有关专家为湖南“把脉”，希望找出一条具有湖南特色的建设之路。

　　同时，他推动湖南省委通过网络向全省为湖南第九次党代会征集建议，为湖南“献计献策”。当时围绕是否借助互联网等手段，湖南省委曾有一些分歧，有人认为互联网上良莠不齐，“说什么怪话的都有”。而张春贤想通过网络可以在省委和民众之间构筑一个无障碍平台——基层民意易被中间环节扭曲、变形甚至隐匿，官员们读到的基层社情民意信息，经过层层筛选，极易失真、变形，从而无法帮助决策者做出更加准确合理的施政决策。而官员级别越高，与基层之间的信息渠道就越繁杂，这种危险性就越大。

　　全球寻策的计划——湖南省委在全面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快推动新型工业化、构建和谐湖南、实现富民强省这一主题下列出16个问答题，在互联网上公布后，曾被嘲笑是作秀，但一些人则很认真写下自己的想法，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认真写下自己的想法。

　　湖南人民对省委书记的虚怀若谷表现出了极高热情，点击量达到200万，献计献策达到1.1万份的信函，其中互联网是5000份左右。

　　一名网友说：“我的热爱源自你的真诚，你的真诚激发了我的热爱。”更多网民表示惊讶——执政党的高级官员看上去更多是通过内部舆情管道获取信息，依靠批示传递意见，少有如此开门问计。

　　红网的网上献计献策一直受到张春贤和湖南省委省政府、省委宣传部的高度关注。众多网民在这里直抒胸臆，将民情不经矫饰地发布到网上，省委领导从这里获得来自草根阶层的最质朴心声。

　　张说，他在三个月的献计献策活动里一共收到了1.1万件信函，其中5500份来自互联网。2006年11月，湖南省委将具代表性的119条建议和领导人的批示结集出版《献策湖南》一书。

　　省委书记此举得到了来自互联网的巨大拥戴，最大限度集中了民智，提升了执政质量，广获好评。有红网网友评价：这是网络时代的亲政，也是具有时代特色的亲民。民意近似井喷的表达也有些让他始料不及。

　　参与该次活动的一名记者说，湖南少数官员的贪腐透支了民众太多信任，官民之间的鸿沟日渐形成，这次踊跃善意的交流简直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

　　互联网改变执政观念

　　接近张的湖南省委人士称，张很注意拜年帖后面的跟帖，还会选出他认为言之有理的跟帖，写出自己的意见，转给其他同僚阅读。一名广东网友在拜年帖后写了10条建议，张深以为然，并委托专人表示谢意。

　　2007年3月，张春贤在北京两会会场呼吁领导干部要接受互联网的挑战。他鼓励湖南官员要学习好网络这一新兴媒体，强调说作为一名执政者，只有不断了解民意，集中民智，才能不断改进自己的工作。

　　湖南省委宣传部长蒋建国说，如果党政官员不愿、不会、不能利用网络和群众保持沟通的话，那可能就会变成现代社会的聋子和瞎子。

　　湖南网站总数接近80万家，网民超过500万人，且这个数字持续增加，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博客或者QQ空间，可以自由表达。湖南省委宣传部的官员承认，互联网已经在新的舆论格局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对政府管理方式正产生一系列冲击和深刻影响。

　　湖南省委宣传部互联网新闻中心主任苏进跃说，湖南加强了舆情收集和处置工作，他们每天都在百度、谷歌等多个搜索引擎里键入“湖南”两字，收集与湖南有关的重大报道和其他热点网络信息，然后择要编辑一期《涉湘舆情》，送省领导——省委常委、副省长和人大、政协相关领导，作出相应批示。

　　湖南省领导群体对互联网的重视，客观上强大了该省网络舆论监督。湖南红网副总经理陈明说：3月，《百姓呼声》收集民众投诉信息后给相关部门发调查函145份，收到回函125份。相对开放的网络信息很容易暴露政府的治理困境或者不足，政府会较快选择修补或者改善。

　　一个个案是，他们将郴州网友反映市民饮用水水质“每况愈下”的调查函发至郴州市府，得到市委书记、市长迅速回应，由副市长督办成立调查组彻查水质。

　　红网发表评论文章称：妥善、宽容、积极地对待网络舆论监督，是民主政治和法制建设的进步，更是一个现代政府和负责任政府应该具有的品格。

　　湖南的宣传官员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发生新闻是第一位的，发表新闻是第二位的。他们告诉其他厅局同僚，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消除出现“负面报道”的舆源是最重要的。

　　宣传部门开始松动对媒体长期沿袭的堵、盖、封等手段，湖南正在尝试建立一套新的信息发布机制，重大突发信息改由自己说、主动说、专人说、及时说。

　　2006年底，郴州市检讨了之前对媒体舆论监督的粗鲁抵制。当局在一份红头文件上承诺，他们尊重和保护记者舆论监督的权力，除涉及国家安全、国家秘密、军事秘密及法律规定必须保密的信息，均可向新闻媒体提供。

　　持续不断的民间举报最终击倒郴州腐败官员，这让当地民众很受鼓舞。郴州民众在百度网站上建了一个郴州贴吧，在人民网上，他们还建立了一个叫曾锦春祠的博客。

　　郴州宣传部长李荐国是互联网上的一个常客。最近，桂阳县和平镇一些农民在网上向李抱怨，镇上邮政所对他们子女寄回来的钱要强扣百分之一的手续费，并强迫他们订阅报刊。李批示后很快得到处理。

　　郴州市互联网新闻宣传管理中心主任麻杰说，郴州市委、市政府领导比任何时候都注重互联网舆情，“政府和民意的距离保持最近”。

　　政府主动参与互联网政治

　　中国内地网民总数达1.37亿人，这个数字将随着个人计算机的普及持续递增。强大的网络基建为互联网渗入中国社会各领域缔造了坚实基础。

　　很多年长的政工官员不习惯通过电脑上网，对于一些官员来说，互联网曾经是一个梦魇，让他们寝食难安。但如今，官员总是要在自己办公室里摆上一台电脑，因为没有人愿意被取笑落伍。

　　得到鼓舞的民众越来越多在互联网上直率发表意见。掌握公权力的官员遭遇批评越来越将成为一种常态。

　　许多人开始通过互联网争取更多的知情权、参与权、选择权和监督权。另一方面，中国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也越来越多通过私人博客和网民交流，获取民智。

　　一名湘籍记者说，互联网帮助中国记者实现了异地协作，即时聊天工具帮助信息快捷流通，省外记者很快就获知信息和赶赴一个地区，要阻止一个“负面”信息的发表变得越来越困难。

　　武汉大学政治学副教授储建国认为，社会民主有体制层面的显著推进，当然也有技术和行动层面的增量。

　　互联网时代的民众，监督意识和权利意识空前高涨，源自民众在互联网上通过交换、分享和互助过程中廉价实现了自我学习、自我发展，发现了自我的价值和权利。

　　“各种力量在互联网博弈，政府如何最大限度利用网络资源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新课题。”湖南大学新闻系副主任梁媛说，湖南鼓励领导干部亲近和主动利用互联网，良性汲取了民间蓬勃的政治智慧，是一个成功范例。

　　继湖南全球问策之后，温家宝总理在今年两会上表示希望网络能成为民众与中央沟通的平台，互联网将从学用、商用、民用走到政治生活前台，更加深刻影响中国社会。

　　在执政高层眼中，互联网除帮助民众制约权力之外还有其他多元价值。中共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郑必坚教授认为，互联网既是一种新的认识武器、认识工具，又是一种新的交流工具，还是一种新的生产力。

　　中央政府在2006年1月开通中央政府门户网站，完成从中央部委到县级政府的网站布局，不断提升政府信息公开程度。其中中纪委、公安部等党政部门开通专门网站，在互联网上搜集群众举报，实现与网民的互动。

　　2007年1月，胡锦涛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提出要建设好、利用好、管理好互联网。他认为，中国网络文化的快速发展，为传播信息、学习知识、宣传执政党的理论和方针政策发挥积极作用，同时也给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提出了新的课题。

　　一种乐观评价是，当代中国官员群体正放弃对互联网的恶感，更多亲近和利用互联网，广纳民意和汲取民智，形成和民间频繁的互动，这将引发更多政府职能深刻转变，或可推动中国各级政府决策的民主化和科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