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山西黑砖窑的农民工们,陷入缺少有力证据、过期的诉讼要求及无法执行的判决等等尴尬中。他们维权路上将面临诸多无奈……
案例一:失去右腿诉讼过了时
陕西省富平县华朱乡优东村柳志刚今年26岁,他没有工作、没有对象,都因为他没有了右腿。
柳志刚告诉本报记者,1998年5月6日,他只身来西安工作。在文艺路劳务市场被河南省淅川县的衡国武相中了。讲好工资是每一万块砖8元钱。
柳志刚被带至山西省芮城县城关镇南村张县生的砖场内,被安排在搅拌机前做砖坯。柳志刚说,他的名字被老板强行改成了“张小军”。挨打是家常便饭。柳志刚说自己又累又饿提出不干了、想回家。监工抡着皮带说你再说要回家就把你打死。不信就试试看。
干了半年,柳志刚只拿到了一百多元钱的血汗钱。
1998年10月27日10时,柳志刚正在土崖下往搅拌机皮带上装土,突然土崖发生坍塌,他自己随同手中的铁锨被一同送进了搅拌机。
醒来时已在医院中。柳志刚说,砖场老板张县生掏了7000多元钱手术费后就再也不愿承担后期治疗费用;另一位老板衡国武把他送到医院后,就没有了踪影。
他的父亲柳春明在五天后才从山西警方口中知道儿子右侧下肢及臀部被搅拌机粉碎成了肉酱。且这家砖场什么合法手续也没有。此前的近半年内他一点儿子的消息都没有,为找孩子全家人几乎发疯。
为了挽救儿子的生命,柳春明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和亲友借款。面对砖场不愿再掏医药费,柳春明只好抽自己的血再给儿子输入体内。但因支付不起近8000元的诉讼费,柳志刚受伤理赔的诉讼请求法院一直未受理。两年诉讼期限过后,柳家父子还是凑不齐这笔钱。直到今天,柳家父子心里还在希望山西法院能受理自己的诉讼,并给予公正的判决。
案例二:抑郁症患者失踪一年半回家后记不清所遭虐待
渭南市华县城关镇铁马行政村44岁的田进峰,如今一点都不敢看到砖场的任何镜头和电视画面。提到“山西”、“砖场”这样敏感的词语,田进峰立马会狂躁不安,甚至惊恐万分。
2006年元月田进峰莫名失踪。他的姐姐田爱玲说,弟弟有轻度精神抑郁症。当时家人猜想田进峰可能饿死在什么无人知晓的角落了。
一年半后的2007年6月17日,田进峰被山西省芮城县民政局工作人员送回家。来人称,他们在街上看到田进峰在芮城县闲逛。
田爱玲见弟弟头发里满是碎砖末,手上也是砖块磨成的厚茧,便猜想弟弟在回家前一定和砖块长时间打过交道。
山西省芮城县民政局工作人员后来承认,是阳城派出所民警在半路上捡到了田进峰,将其送进了收容站。
田进峰回到老家后,刚开始的三四天什么话也不说,甚至眼睛都不敢与别人对视。在看到电视上有关山西黑砖窑的画面后,田进峰突然不停地大喊:“我就在这干活,两年了没拿一分钱。”“整日挨打。”“吃的是萝卜叶子和黑馍。”“砖窑里有狼狗。”
田进峰还被发现头部有伤、左腿僵直,臀部有鸡蛋大的一个青紫色疙瘩。精神明显不如以前,从回家后第四天起就狂躁起来,几个小伙子都按不住,田进峰直喊:“我要回家,我要我妈。”“是一个叫大马的人把我带上汽车的。”
现在田进峰神志时清时混,他说不清自己以前的详细遭遇,只是不停地吃,还会把馒头和水到处藏起来,并声称,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动。
案例三:为了捡条命自己砍断三根手指
38岁的西安市长安区滦镇街办黄峪寺村一组农民李会民,在记者面前举起右手的三个半截手指说:“这是我用刀砍掉的。为了活命。”
2006年7月一天,李会民和同伴李红旗在山西临汾火车站准备回陕西时,被一个叫王润年的四川老板看上了。这位老板称:“每天70元、工作8小时,管吃管住,还报销医药费。”李会民听后就上了汽车,到了山西一个叫袁子沟的砖场。
李会民每天的任务是将8万块生砖坯拉到砖窑中装好;再将刚烧好的8万块成品砖拉出来码放整齐。“干活不敢慢半步,否则就要挨打。监工会随手操起生砖坯、铁锨,直打得工人趴在地上不动,或拉动砖车飞跑为止。”
李会民的同伴李红旗病了,发热呕吐,拉砖途中晕倒在地。李会民向场主王润年讨要药片,王不给还嫌他爱管闲事,随即喊来两个打手。李会民痛不欲生时提出:“我不干了,你放我出去,我也不要工钱了。”场主王润年摸出一把砍刀说:“那你留下一条胳膊或者我把你连同生砖坯一起装进砖窑里烧掉。”李会民还想挣扎着往屋外冲。王润年起身喊其他打手帮忙:“不信今天你不乖。”
瞅住机会,李会民一把抢过来放在桌上的砍刀,照准自己的三根手指砍下去。同时对老板说:“这下你们该放过我了吧!”王润年说:“想得美!你这是逃避劳动呀!你下午还得继续上班。”
李会民看到自己真的要死在砖窑里不可,便挥舞砍刀冲出了大门。最后因失血过多倒在路边。
最后在山西一位记者的帮助下,李会民住院包扎了伤口,乘火车回到陕西。山西这位记者对李会民说,维权几乎没有可能。
案例四:活活被打死家人拿不到赔偿款
相比于柳志刚,渭南市富平县张桥乡铁门村李专院的家属更是欲哭无泪。
2002年4月18日20时,刚进入山西省榆次市东赵乡李焉村砖场打工的李专院,就遭到砖场9名工人及监工的持续殴打。李专院遭打的原因是别人认为他的陕西籍身份是假的。
第二天22时李专院在医院抢救室。他的身上被发现有89处部位受伤,其中16处为新伤。旧伤添新伤,要了李专院的命。
此前李专院在山西干什么工作,因何被打受虐成了无法解开的谜团。
9名四川通江施暴者后来向警方承认,他们殴打李专院所用的工具有皮带、带铁环的绳子、剥开胶皮的电缆等。李专院趴在地上不动被施暴者认为是“耍赖皮装死不老实”的表现。
9名凶手被山西法院分别判处3年至10年的有期徒刑。但附带的一万余元民事赔偿至今无法执行回来。
山西法院称异地执行有困难。四川省通江县法院称未接到山西法院传来的执行决定。李专院家属称,这几年为要回李的偿命钱,他们花在路上的盘缠钱已经有好几千元了。
说法一:律师:不知道砖窑在哪儿该向谁提出诉讼
和以上几位农民工遭遇一样的还有许多人。他们或在媒体报道和警方介入后,逃离山西的黑砖场;或为了离开那里搭上了一条腿、几根手指甚或半条性命。
痛定思痛后,这些农民工无不希望能讨回自己的劳动所得和正当权益。但面对法律依据,几位法律专家和律师明确表示取证有一定难度,众多黑窑工将面临尴尬的维权困局。
陕西洋诚律师事务所曹铜华律师称,那些在山西黑砖窑工作过的农民没有劳动合同,在法律上无法确认工资关系,无法确定劳动时间,甚至是否真的有劳动关系存在,都会因中介人和场主逃匿或不承认而得不到法律认可。再说,许多农民工精神异常,这个症状何时出现?是否和场主有关联?精神异常农民工的自述能否得到法院认可?还有,许多农民工的身体伤残会因缺少旁证而只能眼睁睁地让他们的老板逃避法律制裁。曹铜华律师说,不能排除许多黑砖窑场主和合法砖场老板勾结,即黑窑工在黑砖场干活,在合法砖场的工资簿上签名领工资,以此逃避打击。但最让曹铜华律师担忧的是,许多农民工根本不知道工作过的砖场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这种情况下,农民工该向谁提出诉讼?
说法二:窑工:我们维权面临不可预知的结果
在记者发稿时,本文提及的几位农民工都不同时间打来电话,表示自己的无奈和维权即将面临不可预知结果。
柳志刚希望山西法院能减免诉讼费,在过了诉讼期限后能接受自己的诉状。李专院的家属希望各地法院能与山西法院建立合作关系,提高结案执行效率,让法律判决不至于成为一纸空文。
田进峰的家属不解地问,田进峰被囚山西黑砖窑是每个人都能想到并认可的事实,难道就因为田进峰说不出具体劳动的砖场地址,就只能吃哑巴亏?
“我的手指是我自己砍掉了,但在生命和三根手指之间,我只能选择后者。”李会民认为自断手指是自己不堪忍受黑砖窑毒打虐待的被迫选择。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残疾赔偿金难道黑砖窑就一分钱也不需要分担?
山西黑窑工的悲惨遭遇和维权尴尬引起陕西众多法律界人士和社会学者重视,近期将组团赴山西为黑窑工进行免费维权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