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四”运动的九秩之年。尽管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风尘,有时候,仍然发现,传统与现代,文明和野蛮,自由与强权之间的那条中隔线,是那样的细弱、模糊,且易断。
这样的感慨,缘于香港演艺圈带头大哥成龙最近的一番话,它让人感觉到丝丝不安———“有自由好还是没有自由好,真的我现在已经混乱了。太自由了,就变成像香港现在这个样子很乱,而且变成台湾这个样子也很乱,我慢慢觉得,我们中国人是需要管的。”
依我看,说话,写文章,很多时候,不仅是权利,而且,也是一种权力。语言的剑道进入政治社会的决斗场,可以针砭时事,裁判是非,但也可能混淆价值,制造毁誉。成龙是有身份的,作为艺人,他既有公共人物的身份,也有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这样的权力身份。这一切,决定着他话语权的影响力,一旦把屁股坐歪了,那实在是一件很可怕很危险的事。
现在,成龙这番“自由言论”,就让中国人很受伤。台湾、香港以及中国大陆的大量媒体,都发出了批驳成龙的声音。当然,说话与写文章,都是要讲求语境的,断章取义的事情,会陷于偏执,有失厚道。对于成龙这句“中国人是需要管的”,我也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他的“发声情境”,生怕冤枉这位很有中国心的艺人。但事实证明,公众是清醒的,是很有智商的,这一回,成龙的确是说错话了。这样的人说错话,当然也就不是件小事情。
因为太自由,所以就很乱,这个谬误逻辑,是被批评无数次的旧命题。乱、自由、管制这三者关系,其实是政治社会学的常识。道理其实最简单不过,越是自由度很高的公民社会,越是不容易乱的,因为自由平等提供了一个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为了彼此依存共处,自然可以缔造出彼此都能接受的契约规则。不难理解,在这样的自由语境下,尽管也有管理,那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管理,比如,防止公权力的扩张滥用,防止政府浪费公共资源。
为什么成龙会说出这样很有些“脑残”的话呢?很显然,就与现在一些公共人物的话语权泛滥有关。在任何领域,都能看到一些公共人物的身影。比如,成龙说“中国人是需要管的”,是在刚刚结束的博鳌亚洲论坛上。说实在的,对于成龙出现在博鳌论坛这样的场域,我是很奇怪的。一直以来,在这个高层次的对话平台上出现的,多是政府、工商界和学术界领袖。然而,成龙也可以凭借名流身份走上这样的公共话语平台,不谈演艺而是谈自己很外行的民主政治,陷于“无知者无畏”的理论鄙陋,也并不意外。
龙应台有句话,很有道理。她说,自由与民主,差别就在这里:没有民主的自由,或许美好,但是政府赐予的,它可以给你,也可以不给你。这说明,没有平等的话语权,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而成龙那句“中国人是需要管的”,之所以很伤人,就是因为它包含着某种强权意识,把矛头直接指向民众,不是权力或者政府。在现实中,其实也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而且多是来自那些既得利益集团。这种对公民的“管理”意识,实际上就因为担心公民自由威胁或者损害到他们自身的利益。现代公民社会,权力的本质是应该用来服务于公民的自由权利的,公权以“管理”的姿态多进一步,公民的私人权利与自由也就会随后退一步。
想当年,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中对青年提出的第一点要求,就是“自由的而非奴隶的”;鲁迅干脆悲哀地说,中国只经历过两个时代,一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然而,五四以降,近百年岁月流逝,现实之中却仍有太多的权力傲慢地守在自以为是的“传统”里,使本应自由平等、互相尊重的现代公民关系一再遭遇强权的割裂。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权力与精英的认识才能够从“中国人是需要管的”,向“中国人是需要自由的”进行普遍转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