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市教育局人事科工作流程图。左侧放大部分是关于教师调动的规定(原图右上角部分)。本报记者来扬摄

　　9月22日下午，中共武安市委调查组公布了关于对“教育局长免职当夜调动上百农村教师进城”问题的调查进展情况(以下简称“调查报告”)。

　　调查报告指出：“截至9月20日下午18时，调查组已对148名农村进城教师全部进行了调查取证。从调查情况看，没有发现这次调动教师向冯云生及领导班子其他成员送钱送物问题。”

　　联合调查组组长、武安市纪委常委郭旭彦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联合调查组尚未调查冯云生及其他当事人的财产状况。

　　本报9月16日刊发《一个教育局长的“职务后”突击》后，河北省武安市委高度重视，组成了由市纪委牵头的联合调查组，并于当天下午2时开始对发生于8月19日、20日的“突击调令”事件进行调查取证。

　　调动人员涉及的11所学校中有两所并未提出申请

　　调查报告称，这次教育局共调整调动教师253人，涉及21个乡镇和城区11所教育局直属学校。其中，农村教师进城安排148人，乡镇互调77人，城区互调28人。在农村教师进城安排的148人中，有26人调入城区高中，有42人调入城区初中，有69人调入城区小学、幼儿园，有11人调入局直属事业单位。

　　联合调查组查明，今年以来，武安市共有9所局直属学校、1个局直属事业单位和21个乡镇教育办(含负责城区部分中小学教育的武安镇)，向教育局提出增配或调整教师申请，其中申请进城教师188名。教育局于8月16日让其中需要试讲的151人全部参加了试讲，后根据成绩确定进城111人。之后，教育局人事科根据学科要求和试讲人员成绩整理汇总，报时任局长冯云生审定。8月18日下午17时30分左右，冯云生将审定后的148名进城人员名单(通过试讲确定的111名，不用试讲的37名)、77名农村互调人员名单及城区互调的28名人员名单(共计253人)一并交人事科，要求马上办理调动手续。

　　调查报告称：“8月19日上午一上班，教育局人事科科长杨淑斌组织科里工作人员，根据冯云生审定的253人名单逐一开具了教师调动通知书，于当日19时30分开完。期间，有5人将通知书拿走。8月20日，也就是冯云生被免职的第二天，教育局人事科为避免有关教师领取通知书影响机关办公秩序，将办公场所移至市第五中学。当日上午，调动人员基本将调动通知书领取完毕；下午，调动人员将原单位出具的财务清单陆续交回，教育局人事科随即给交回清单的人员开具了介绍信，到20日22时许，调动教师将介绍信领取完毕，此次调整调动工作全部结束。”

　　今天，中国青年报记者联系上了武安市教育局人事科科长杨淑斌。当记者问及为何调查报告公布的调动人员涉及城区11所教育局直属学校，而联合调查组调查到今年以来向教育局提出增配或调整教师申请的局直属学校只有9所时，杨淑斌解释说，像五中、职教中心等学校存在缺编现象，无论其是否申请，教育局都需要考虑为其配备教师。

　　记者此前在武安市教育局人事科办公室内的“人事科工作流程图”上看到，教师调动须经过五个环节，分别是调动人员提出书面申请、直属学校(乡镇教办)校长批准、人事科科长初审、主要领导批准和岗位责任人办理调动手续。

　　但当记者追问，这是否违反了调查报告公布的“先申请再考察”的教师调整调动程序时，杨淑斌表示，并不是所有的申请都交到了他手中，冯局长手里可能也有一些申请。

　　“突击调动”没有提交局党委会和领导班子会议集体研究

　　调查报告的第三部分写道：“9月16日以来，我们重点围绕教师调整调动过程中是否存在违反组织人事纪律问题和是否存在权钱交易问题全面进行了调查。”

　　首先，关于“教育局原局长冯云生违反民主集中制原则、个人决定重大事项”的问题，调查报告指出：

　　“教育局每年集中在暑假新学年开学前夕进行一次教师集中调整调动……这次调整调动之后，我市城区学校仍缺编教师558名，但在这次调整调动中，个别调入学校存在超编进人问题。”

　　调查报告称，教育局一次调整调动253名教师，属于教育局党委的重大决策事项。教育局原局长冯云生虽然事先与班子个别成员进行了沟通，但没有提交局党委会和领导班子会议集体研究。此行为违反相关规定。

　　其次，关于违背组织要求、违反干部交接纪律问题，调查报告写道：

　　“经调查组调查，8月19日晚，在教育局宣布人事调整事项时，教育局原局长冯云生和新任局负责人均在场。但冯云生并未向新任局负责人就教师调整调动事项及时说明并交接，也没有及时提醒人事科科长马上请示局新任负责人是否停办或速办。”

　　调查报告称，在市委有关领导同志已宣布教育局主要领导调整、明示交接工作纪律的情况下，原局长冯云生理应及时向新任局负责人交接说明教师调整调动事项而未及时说明和交接，未能落实市委的交接纪律要求，交接职责履行不到位，按照相关规定，冯云生在此次局主要领导交接过程中存在失职错误。

　　“此外，我们认为，宣布教育局主要领导人事任免决定之时，市教育局人事科长杨淑斌也在场，理应及时向新任局负责人请示是否停办，然杨并未及时请示，而是继续按照原局长冯云生8月18日下午的指示，接着开始在市第五中学发放调动通知书和教师调动介绍信，存在越权行为……”

　　“针对以上违反组织人事纪律和干部交接工作纪律等问题，我们将在进一步深入调查的基础上，严格依照党纪政纪规定，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调查人员和当事人谈话最长超过两小时，报告称目前未发现权钱交易

　　随后，调查报告指出，关于“冯云生在这次教师调动当中是否存在权钱交易”的问题，“截至9月20日下午18时，调查组已对148名农村进城教师全部进行了调查取证。从调查情况看，没有发现这次调动教师向冯云生及领导班子其他成员送钱送物问题。同时专门对冯云生、张国强、李秀文等教育局领导班子成员和杨淑斌等教育局人事科有关人员是否存在收受钱物等问题进行了调查取证，截至目前未发现收受钱物问题。”

　　调查报告发布后，一些网友提出了质疑，认为调查组的调查方式存在问题。如果存在权钱交易，收钱的官员不会承认拿钱办事，送钱的老师也不敢承认送钱，“如果承认了，不但调动不了，钱也打了水漂”。一名网友留言说：“记者报道的情况在武安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价码也差不多，看来武安人民都知道的事，纪委的就是不知道。”

　　调查报告最后写道：“目前，调查组仍在针对是否存在权钱交易问题深挖细究，按照实事求是、既‘准’又‘快’的原则，将此案彻底查清查实，一经发现，将严肃追究，决不姑息。”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调查报告发布后采访了武安市委组织部长赵振有，赵振有表示，截至今天下午，联合调查组已对200多位被调查人进行了调查取证工作，但“还有几十人没有见上面”。他告诉记者，“调查没有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

　　今晚23时，联合调查组组长、武安市纪委常委郭旭彦给记者打来电话。他告诉记者，此次调查工作主要分为两部分：由组织部、编办和人事局共同调查此次调动过程中是否存在违反人事纪律的现象；由纪委重点调查此次调动中是否存在“权钱交易”。

　　他介绍说，联合调查组分成四个小组，或在宾馆指定房间约见当事人，或利用课间、课后到当事人单位走访，采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和当事人谈话，并将谈话内容制作笔录，由当事人签字。调查人员和每位当事人的谈话最短的有15分钟，最长的超过2小时。但目前联合调查组尚未调查冯云生及其他当事人的财产状况。

　　赵振有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今天下午发布的报告只是对目前调查进展的一个介绍，并不是对此事件的最终处理意见。他告诉记者，调查报告中涉及的教育局原局长冯云生和教育局人事科科长杨淑斌都知道调查的进展，但“还没有正式通知他们”。

　　在调查报告发布前，记者一直在联系教育局原局长冯云生，但多次拨打他的两个手机，提示为一个关机，一个转到秘书台。记者几次拨打其住宅电话，接电话的女士表示要转告，但冯都未与记者联系。

　　就在昨天，记者在采访武安市委组织部长赵振有时，赵部长表示他可以联系冯云生。不一会儿，赵振有在电话中说，冯云生就在家里，让记者电话采访。

　　一位自称“河北武安市冯云生”的男子随后与记者取得联系，他先是表示“你(们)上次搞的那个报道与事实完全不符”，却始终拒绝记者核对事实的要求，后来干脆挂断了电话。

　　仍有诸多疑问

　　这份调查报告引起了武安市教育系统人士的质疑。

　　一位曾接受记者采访的武安市教育系统内部人士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调查报告上所说的“这次调整调动教师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和“城区教师严重缺编”，该说法缺乏依据。

　　据了解，武安市万余吃财政饭的教职工中，城区教职工5300余人，农村教职工4900余人，但武安是个县级市，有22个乡镇，502个行政村，总人口70多万。

　　据《河北日报》2007年7月的一篇报道，当时武安市有城镇居民约8.9万人，农民近63万人。

　　“这样来看，城区教师严重缺编的说法如何成立？”这位人士说，事实上，维持农村师资队伍的稳定成了当地教育主管部门的难题。

　　记者在当地采访时，也有武安乡村学校领导表示：“跟城里比，缺教师的肯定是农村。”

　　调查结果也表明，这次调动中，“个别调入学校存在超编进人问题”。“这就更难让人理解了，既然缺编都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往缺编的学校调，反而要往超编的学校调呢？”

　　调查报告显示，教育局每年集中在暑假新学年开学前夕进行一次教师集中调整调动。其具体数据为：2007年调整调动教师434人，其中从农村调入城区学校221人；2008年调整调动教师400人，其中从农村调入城区学校180人；2009年调整调动教师253人，其中从农村调入城区148人。

　　也就是说，三年来，武安市一共调整调动教师1087人，占全体教职工总数的1／10左右；三年来，从农村调入城市的教师一共549人，占全体教职工总额的1／20。

　　“如此规模的频繁调动，难道是正常的吗？”武安市教育系统一内部人士表示。

　　这位内部人士的另一个疑问是：8月19日人事任免决定宣布时，人事科长杨淑斌也在场。在会上，武安市市委常委专门强调了交接期间的纪律，包括组织人事纪律，杨淑斌理应将调动事项向新任局长请示，但杨并未及时请示，而是继续按照原局长的指示，于20日在第五中学集中发放调令。“他为什么在明知纪律的情况下仍然要越权？”

　　在他看来，去五中办而不是在教育局办调令也存在问题。他表示，往年调动的规模有比这大的，但也没听说去其他地方办，“况且五中21日还要开学，既然怕影响机关办公秩序，难道就不怕影响学校的教学秩序？”

　　调查报告还指出，教育局一次调整调动253名教师，属于教育局党委的重大决策事项。但调查结论表明，教育局原局长冯云生曾与教育局原党委书记和主管副局长进行过沟通，但没有就调动教师名单进行具体研究，更没有召开局党委会和局领导班子会进行集体研究。

　　这位教育系统内部人士表示，既然不是集体研究，那调动名单是根据什么原则和标准来确定的？谁有资格参加试讲，谁没有资格？最后的签字决定权在谁手里？如果控制权在一个人手中，在没有公开的情况，是否留下了足够大的权钱交易的空间？

　　9月22日晚，中央电视台《新闻1＋1》栏目讨论了“突击调令”事件。北京大学教授张国庆在节目中指出：套用一个时髦的词，这次“突击调令”事件像是一场“权力的裸奔”。这“权力裸奔”的背后，权钱交易是很有可能的原因之一。

　　本报北京9月22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