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江堰直通映秀的高速公路将在今年5月12日正式开通。因为位于成都进入整个阿坝州地区的入口,又因为“都汶线”在地震中严重被毁——在高速公路修通之前,进入映秀的道路拥堵而艰难。
一块从山上飞滚而下的“天崩石”纹丝不动地矗立在映秀镇的入口处,上刻7个大字:“5·12震中映秀”。这俨然是映秀人正在给自己打造的一张新“名片”。
如同这块大石于去年5月12日横空从山上掉落一样,不管广大国人心理上能否承受,地震都正在无可避免地成为映秀的一张“旅游名片”。
乐观积极的映秀人自称“一夜之间学会了做生意”,也悄然摸索出一套“板房商业”的临时格局。
曾经是“映秀映秀,山清水秀”,一年前被破坏的小镇满目疮痍;一年后在废墟旁拔地而起一个“板房小镇”,也为即将到来的巨变储备着思考和期待。
文/图本报特派记者张强、邱瑞贤
开篇语:
日历翻卷,距离汶川大地震一周年的日子越来越近,本报特派记者再次踏上征程。
一年前,我们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广州到地震灾区的距离,用眼睛和心灵记录一个巨大伤口的痛楚和挣扎;一年后,我们期望用自己的脚步缩短这个距离,用眼睛和心灵描绘伤口愈合,焕发新生的进程。
一年过去了。汶川、北川、德阳、都江堰,这些因为一场特大灾难而闻名于世的地方,正在用怎样的努力获得新生?那些镌刻我们心灵深处的受灾同胞,正在以怎样的状态面对人生?重访灾区,感受巨变,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思考和启迪?
本报从今日起刊发“劫后重生·汶川地震一周年特别报道”,敬请垂注。
去年地震发生后,广州第一时间投入到抗震救灾工作中。在抢救伤亡工作结束后,广州救援队在包括映秀在内的诸多重灾区,援建了上千间板房。
步入映秀镇,活跃的“板房商业”让人常有恍惚之感。
板房里冒出一堆旅店饭馆
根据当地政府的分配方案,每2或3人可共住一间板房。映秀镇中滩堡村灾民板房安置点位于垮塌的映秀漩口中学对面的平地上,如今已成为一片餐饮住宿业的海洋。每一排板房的口子上都贴有旅店或饭馆的招牌。
小梅侧着脑袋忍受着油烟,利索地翻铲着锅里的腊肉。她本来是中滩堡村的农民,可是地震不仅摧毁了她家的房屋,也毁坏了她家的农田。
平时除了种地,小梅还会做饭。于是几个月前,她在自家板房的屋檐上加装了篷布,用来挡雨;又把所有的厨房设备统统搬到家门口的水泥地上,购置了三四套塑料桌椅——一个“板房饭馆”就弄成了。
在并不算太大的中滩堡安置区,这样的饭馆起码有数十家。与其说是饭馆,不如说是“大排档”,不过没有营业执照。记者在小梅的饭馆里吃了顿饭,4道菜加米饭,总共46元,没有发票,也没有收据。小梅解释说:“现在是特殊时期,哪里还管得上发票的事?我们不管,政府也不管。”她告诉记者,食客多为援建队队员、零散的游客和纷至沓来的记者,每天的营业额几十元到一两百元不等,“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小梅家共4口人,分到了两间板房。于是一家人挤在一间板房里,腾出一间用来开旅馆。一间板房放置4张床,每个床位每天20元。价格低廉,但条件有限,洗漱解手均不方便。
这些饭馆和旅馆,构成了映秀镇灾后过渡时期一条由板房和帐篷构成的临时性“商业街”。灾后的映秀镇灾民安置点是弹丸之地,但却聚集了近40家“板房饭馆”和“板房旅馆”。饭馆的主人们说:“总得维持基本的生活吧。除了种地和做饭,其他的我们不会。”
在这个“板房小镇”上,小超市、水果摊、理发店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张收费的台球桌。不过,一些映秀人在积极做生意的同时,也在谋划着比较遥远的将来,“除了饭馆,我们还能做什么?”眼前这个看似食住配套齐全的映秀,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安和期待。
游客络绎不绝村民忧“零收入”
上周日,几批来自成都的旅行团陆续来到映秀。渔子溪村的村民们告诉记者:“每个周末,都有上千名游客来我们这里东看西瞧”。抵达映秀的游客动作都很划一——专注地盯着相机液晶屏,食指不停地按动,寻找着各个展现震后疮痍的最佳拍摄点。
游客绝大多数都是四川本地人,其中以成都人居多,也不乏外省人。成都市民胡先生告诉记者,这条旅游线路叫“震中一日游”,团费120元,包来回车票和午饭。
在游客游览时,一位头裹白巾的当地老婆婆站在游客上山的石阶旁,眺望已沦为废墟的家乡,眼神里闪烁着淡淡的哀伤。一众游客们从她身边走过,好奇地看着她并悄悄拍照,她的脸上始终漠然。
渔子溪村的村民老马坦言,对眼前的这番景象感到情绪复杂,他说他理解游客,“他们都给灾区捐过款,帮助过我们,现在来玩,多数人也都是出于好心的关注,而不是来看热闹、看新鲜的”。可他仍对平静生活被打扰的现状很不适应,而且他预计这种打扰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又不收门票。虽然说是旅游景点,我们村民什么也得不到。旅行团的人连吃饭都是去指定饭馆的。”映秀镇党委副书记蔡代敏则说:“这些旅行团都是旅行社自行组织的,没有通过我们,也没跟我们沟通过。”
村里的孩子们倒是很开心,他们聚在一起玩游戏,时不时好奇地看看来来往往的游客——孩子们喜欢热闹,地震前的渔子溪村很少有外地人来。
地震遇难者公墓、地震遗址公园、地震遗址观景平台、地震纪念馆、地震纪念广场……渔子溪村的家园,已经并将持续被“地震”二字所充斥。“除了地震,我们还有什么?”村民们经常这样自问,他们暂时还没找到答案。
地震纪念照和VCD产业
在上山口以及半山腰的遇难者公墓门口,摆着七八个摊位,所卖的商品包括香火、蜡烛、地震主题的照片和VCD以及菊花等。这些商品的共性是:都与“地震”和“死亡”有关。
一位本地姑娘在公墓门口贩卖地震主题的照片和VCD。每张照片上都编有若干张图片,有的以“惨烈”为主题,有的以“震前震后对比”为主题,每张售价15元。
事实上,这位小姑娘卖的照片和VCD,与上山口一位本地男青年卖的完全一样。他们都从同一个“批发商”那里进的货。男青年告诉记者:“我也不愿意贩卖这些悲惨的记忆,家乡发生地震,有什么好炫耀和宣传的?可是我暂时找不到事做,又要养家糊口……”
外出打工仍是最普遍目标
去年6月初,记者曾采访过渔子溪村村民马德红一家。他有辆小货车,地震发生前靠它养家糊口奔小康。地震发生后,他一家四口幸运地无人伤亡。但是,地震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两层高的小洋楼,价值近10万元,“一家人省吃俭用存了很久才盖起了那座房子”。
昨天,记者再次来到马德红家的板房,马德红的妻子刘大姐正在家门口操作洗衣机,她认出了记者,赶忙上前热情接待。刘大姐说,马德红去邻近的茂县打工去了,装电线塔,以前没干过,刚开始学;儿子在学校毕业后考上了马尔康车管所;女儿在汶川县城打工,“农地被震毁了,只能出去。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工作就不好找喽,只能留在家里”。
与去年稍显凌乱的场景不同,如今的渔子溪村道路整洁、窗明几净。一方面,是因为村民们良好的自我管理和分工协作;另一方面,是因为村子里的女人多于男人,而女人普遍比男人爱操持、爱卫生。不少家的青壮年男劳力都跟马德红一样,外出打工去了。有些女劳力原本也计划去外地赚钱糊口,但在房屋安置工作尚未有定论的当下,她们“不敢出去”,“怕家里没人吃亏”。一旦新家有了着落,她们就会找工去。
映秀是汶川乃至整个阿坝州的工业强镇,有几家上规模的重工业企业。映秀镇党委副书记蔡代敏向记者介绍,地震后,映秀原本就稀缺的土地资源进一步趋于紧张,已经很难腾出土地来引进新的企业,所以,映秀镇工业灾后重建的首要任务是支持原有企业的灾后重建,“留住它们”。目前,阿坝铝厂和映秀湾发电厂都已重新开工,能部分解决映秀当地的就业问题。记者了解到,渔子溪村有三四名村民在上述两家工厂找到了工作,试用期的工资约为800元/月;转正后能涨到1000多元/月,此外还有奖金。
蔡代敏说,“以工代赈”的思路贯穿映秀灾后重建的始终,不少重建工程都优先考虑了当地老百姓的就业。但记者了解到,重建工作将于明年五六月份基本完工,之后怎么办?绝大多数村民都对就业问题心怀危机感。
伤心地上的“农家乐”
渔子溪村党支部书记蒋永福认为,在加快家园重建的同时,要着手提高村民素质的提高,以迎接旅游热潮的到来。据了解,蒋永福已经在村子后头的山脚下搭起了简易的临时房,那是全村第一家“农家乐”,据说还真的吸引了一些游客。
从都江堰到汶川的高速公路将于几天后的5月12日开通,届时,城里人去汶川,就不必再走那条狭窄、曲折和颠簸的“生命线”了。交通条件的改善,让不少村民有了办“农家乐”的想法。
不过,也有村民对此表示不乐观,老马认为:“彭州、都江堰……成都的东南西北郊区到处都在搞农家乐,我们要是搞,会有生意吗?映秀是个工业镇,跟彭州比起来风景不算太好,地震又破坏了这里的环境。”他还说:“现在游客愿意来我们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有好奇的成分,来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农家乐要"乐",我们这里是伤心地,几年后,游客们还会愿意来吗?而且,北川等其他的灾区也都在包装地震的废墟,并不只有映秀一家。”
老马的想法得到了相当部分村民的认同,村民们正在商量:“像中滩堡那样开这么多的饭馆是不行的,哪里有这么多人来吃啊?几户人家合股,大家一起出钱出力还差不多。少开几家,要开就开好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