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禁止养宠物”到“禁用高档化妆品”,见惯了各地为保障性住房的使用所设置的种种限制,不过没见过广州这么苛刻、严厉和繁杂的,除了规定“擅自将保障房转让、转租、出借、调换、改建、连续空置的”将收回外,还规定了29种扣分行为,比如乱停车、乱倒垃圾、高空掷物等都要扣分,两年内累计被扣分数达到20分就要收回保障房。最引人注目的是“乱吐口香糖扣3分”,这意味着吐了七次就会被收房。(《广州日报》1月6日)
乱吐口香糖、乱倒垃圾确实是很不文明的行为,应该受到惩罚。但如此庸常的小恶,至于与享用保障性住房的资格挂起钩来,以至剥夺一个人的保障房福利吗?吐口香糖7次就收房,这样严苛、细密的规定,让人感觉到掌握规则制定权力的强者在决定弱者命运时,那种居高临下并带着浓厚施舍意味的道德霸权。
确实,保障性住房带着浓厚的保障和福利特性,理应进行限制。权利有“合法占有后即可排它享用”的自由支配属性,而福利不一样,占有者并不能自由支配福利,福利来自公众纳税,受助者必须按照一种符合公众期待和政策意图的合宜方式进行享用,所以享受保障房福利的人对保障房的支配必须受到限制。但限制不能乱限,并不意味着一个人住上保障房后所有行为都受到限制,限制和惩罚应与滥用这种福利相关。比如转租当然应收回,因为你把福利当成了营利工具;空置意味着你不需要住房,不收回就浪费了公共福利。乱吐口香糖虽然不文明,可它与保障房的资格有什么关联呢?一个乱吐了几口口香糖的人,凭什么就没有了住保障房的资格?
理解广州此举是想借此提高市民的文明素质,可这样的素质要求,应平等地施加于每一个市民,而不是仅仅指向住保障房者,仿佛住保障房的人素质就差一些,这样的规定中隐含着阶层歧视。更重要的是,根本不该在保障房上添加“不准乱吐口香糖”之类的道德义务,吐口香糖与住保障房并无关联,惩罚应该“罪刑相适应”,权利与责任应对应——为某种权利添加了不相关的义务,让人们承受与错误无关的惩罚,这样错位的惩罚实际上是一种株连和绑架,以保障性资格绑架公民,以文明的名义肆意侵犯公民的正当权益。
这样苛刻的规定和不相关的道德绑定,首先暴露了政府部门在提供保障房上居高临下的“施舍意识”:保障房是政府施舍给你住的,你在各方面就得乖乖听话,政府可以随意处置自己恩赐给你的东西。
其实,保障房虽然带着保障性质,属于一种公共福利,但并不是政府施舍的(即使是施舍,也是所有纳税人“施舍”的,是社会给低收入者的保障),而是政府应承担的保障责任。福利并不是谁施舍和恩赐的,它也是现代社会的一种公民权利。在某种低收入水平上能享受到政府提供的保障房,这是一个现代文明社会中的公民应享受到的福利权利。这种福利权利虽因其“福利性”而受到限制,但限制不能任意添加,只能在有可能损害这种福利的问题上进行约束,而不能添加无关的义务。
对保障房进行繁琐、复杂、苛刻的扣分管理,绑定上无数种严苛的道德要求,也是政府部门创造权力、设租寻租的一种方式。本来政府在保障房管理上并没有多大的权力,一个人只要收入水平符合了保障房资格且不违反基本规定,就可以享受到保障房,政府无权进行更多的干预。可有了这复杂的扣分规定,违反这个扣几分,违反那个扣几分,扣满20分政府就可以收回保障房,扣分理由五花八门,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扣分,保障房住户的命运就完全掌握在了相关部门手中。进行这样苛刻的扣分管理,可能是政府创造权力的一种方法,扣分权掌握在政府手中,政府随时可能收回住房。为了保住房子,住房者可能就不得不在权力面前服服帖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依赖权力的保护,甚至以各种方式向权力交保护费。扣分是一种提醒,你在利益上依赖于权力,你必须顺从权力的意志。
繁琐的考评是一种数字霸权,是一种权力统治术,如今许多领域行政权力对社会的控制,用的就是这种方式。典型如大学中,这个扣分,那个扣分,大学教授不得不屈服于行政官僚的指手画脚。显然,这是强者向弱者宣示一种道德霸权,我制订规则,你服从规则,我通过“吐口香糖就收房”宣示着对你命运的支配权。
人们之所以反感这样的道德约束,关键还在于,相比于限制平民的权利,相比于限制弱者那点儿微薄的福利,“限权”应首先指向掌握巨大资源的公权力和强者——可同属于福利,强者享有的那些福利:国企领导的公款吃喝,政府官员的公务用车,公务人员的公款旅游,何时受到过类似“吐口香糖就收房”这样严苛的道德约束?在我们的制度结构中,对公权力和强者的约束差不多是整个社会监管体系中最薄弱的一环,严厉都用在对弱者的监管上,严厉得近乎严酷。这,不能不说是另外一种道德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