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为他们大声鼓与呼”
——对话《蚁族》主编廉思
近日,有网友发表《唐家岭“蚁族”致廉思及媒体的一封信》,感叹那些被称为“蚁族”,曾经聚集在唐家岭的人们“今天真的像蚂蚁一样开始搬家了”,更感叹“唐家岭就要没了,‘被蚁族’们的生活成本也随之涨高了。”就唐家岭这一“蚁族”聚居地区的整治改造的进展等问题,3月23日,《蚁族》一书的主编廉思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专访。
中国青年报:在看到“蚁族”给你的公开信后,你有何感想?
廉思:他们说的话,我是能够理解的。“蚁族”一事的发展,很大程度上非我所能控制。这本书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后,我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给《蚁族》一书作序的邓锟,目前仍然没有工作,下周他将离开北京,到云南创业。前天我去看他,他和我说,他不想走,但他必须走,家里对他抱有希望,这次已经不允许他再失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也感到自责。对于“蚁族”所遇到的困难,我真的无能为力。当我这样想时,我开始怀疑:我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唐家岭的村民因为没有了“瓦片收入”而对我恨之入骨,“蚁族”因为不得不搬迁而对我怨声载道,媒体因为我多次拒绝采访也开始对我冷嘲热讽,我确实陷入痛苦无法自拔。而对于“蚁族”来讲,他们真正的境况能否得到改变呢?邓锟原有的生活轨迹已经被狠狠地改变。他不得不忙于应付每天接踵而来的各种采访、配合媒体做各种节目,一遍一遍地揭自己的伤疤。这一切过后,他的名字还会被谁提及?现在的万众瞩目能给他带来什么呢?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份丰厚的薪水?还是车子房子女朋友?目前看来,这些都没有,他现在又要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邓锟现在已不再是我的研究对象,他是我的朋友。我抛出了问题,至于问题的解决,非我一人之力所能。但我想,能与不能是一回事,做与不做是另一回事,我会尽一个学者的责任,用我的智慧去尽力帮助这个群体并为他们大声鼓与呼。
中国青年报:听说你被邀请参加了讨论唐家岭地区整治改造工作的座谈会,是否可以介绍一下相关的方案?
廉思:唐家岭的村干部春节前已开始入户宣传,对唐家岭村房屋建筑面积进行丈量摸底,对人口户数进行统计测算,发放了2500多份调查问卷,征求群众对唐家岭村整体改造工作的意见和建议。此外,西北旺市场及周边区域整治改造全面展开,通过整理西北旺新村三期(北)地块的安置房用地入市交易,为唐家岭、土井村地区整治筹措资金。按照初步思路,唐家岭地区将采用原址回迁的方式安置。村里原先的违法建筑将被拆除,村民们回迁安置上楼,同时建设白领公寓,留住现在的房客。这是继北坞村城乡一体化改革试点后,海淀区城乡接合部改革的又一重点。
方案的总体思路主要包括3个方面:既要解决农民居住的问题、也要解决他们长期生活的问题,还要解决外来人口的问题。规划方案中留出了部分产业用地,在产业用地上将建设公租房,供外来人口租住。
规划方案为每个村确定了一些产业用地,在这些用地上可以按照规划发展村集体产业,保证村集体和村民的长远利益,让农民即使在城市化后,也要成为掌握一部分生产资料的市民,有他的产业和一部分收入。
在城乡接合部一些村庄中聚居的“蚁族”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热点,村里的很多违法建筑都被村民租给外来人口。方案中这些挂账村都划出了产业用地,一些外来人口比较集中的村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产业用地上建设一些公共租赁房。这些公租房将以合理的价格出租给外来人口,村民也可以通过出租公租房的形式获得收益。
中国青年报:唐家岭地区将要整治改造了,你认为该怎样解决“蚁族”的住房问题?
廉思:我认为政府可根据各地区高校毕业生的规模、构成、分布和变化趋势,合理规划,逐步建设一批高校毕业生集中居住的住宅和若干廉租房聚居区,统一规定居住条件和制定环境管理办法,以减少隐患。在新建和改建的过程中,我认为应加强与“蚁族”的沟通,了解其居住需求,既要防止密度过大造成新的聚居区,也要防止由于建设成本及租金过高等原因形成空置,努力在城市化进程中形成合力,共同营造爱护“蚁族”的和谐文明的城市空间。
中国青年报:你和你的团队研究“蚁族”这一社会现象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但媒体争相报道后,“蚁族”们却面临搬离的现状,对此你有何感想?
廉思:作为一名学者,我提出了问题,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应当说任务只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成功解决一个社会问题,显然不是一个学者个人力量所能做到的,需要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
目前,我带领的课题组正在借鉴世界各大城市人口控制的基础上,研究既开放又有序的可持续发展的城市运行机制,为“蚁族”生存状况的改善尽我们自己的一份力量。现实对于理想是有一定滞后性的,而且这种滞后有时会是很长的时间。当年我带领课题组,自筹经费开展研究,是为了能如实反映我们同龄人的真实状态,为转型时期留下一份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录。到目前为止,我和我的团队仍然在为这个理想奋斗。解决“蚁族”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现实情况的发展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会出现“蚁族”和社会不理解我们的情况。尽管有些痛苦和无奈,但我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我不会去抱怨谁,更不会动摇我继续研究的决心,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就像我们当初做研究一样,我们不会放弃自己的目标,我相信时代和历史会对我们作出公允的评价。
“蚁族”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现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个过程”
本报记者 田国垒
如今,在“蚁族”聚集地之一的唐家岭,经常可以见到拍照、摄像的记者。
在百度新闻中输入关键字“蚁族”,可以找到新闻报道22000篇,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报道被转载的数量。由此可见媒体对“蚁族”这一现象的报道热度。
“向下的青春”、“青春的方向在哪里?”……很多报道大篇幅地描述“蚁族”居住条件的恶劣、生活的艰苦和对未来的迷茫。
; 可处于聚光灯下的他们却对媒体密集的关注有些不太适应。“我们到底是在受关注还是在被炒作?”来京5年,已在唐家岭租住3年的孙郁(化名)近来总有这样的疑惑。
在谈起“蚁族”这个称谓时,孙郁总是摆摆手表示不认同:“我觉得这是对我们低收入大学毕业生的一种歧视。很多人都以为我们住在被垃圾包围的危房里,其实并不完全是那样。”
自唐家岭成为记者们报道“蚁族”的最佳地点后,孙郁经常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记者在村里转,也经常在网上看到关于唐家岭的报道。他发现,记者们在唐家岭拍照时,总喜欢找路窄的地方拍,“越窄越好,我觉得他们就是想把唐家岭最不好的放在电视上、报纸上。这个地方已经被他们贴上了一个贫穷的标签,仿佛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苦闷迷茫的。”
上周五,孙郁见到两个记者模样的人拿着相机专拍臭水沟和坑坑洼洼的地面,他上前问道:“你们咋不拍唐家岭好的地方?”结果却被告知“那不够震撼。”
在百度贴吧“唐家岭吧”,有网友这样留言:“我们只是一些在外漂泊的人而已,你们能不能别整天在车站拍个不停啊,真受不了你们。拍也无妨,但你们能不能拍点好的啊?别专挑最烂的地方拍,应该拍摄一下这个群体奋斗的精神。”
自从4年前从北京现代经济管理学院毕业后,刘树毅一直在唐家岭租住,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情深深地触动了他。
3月10日上午,刘树毅看到一辆旅行社的大巴停在了唐家岭北站,车上下来一群人,带头的导游小姐说:“大家看看,这就是中国最大的‘蚁族’聚居地唐家岭。在这里你们可以感受一下‘蚁族’的生存环境,与‘蚁族’近距离接触,揭开‘蚁族’的神秘面纱,等一下大家可以看看这里的‘蚁族’人,不过大家不要都盯着一个‘蚁族’看,这样会吓坏他们的。大家有十分钟拍照留念的时间。”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们,我们也是人,而且我们大多数都是有理想、能吃苦的年轻人,我们不是供他们来参观的。”刘树毅说。
《政协委员泪访“蚁族”》、《“蚁族”唱哭政协委员”》……两会期间,“蚁族”和唐家岭成为媒体报道的焦点之一。这缘于3位全国政协委员的到访:3月2日,在唐家岭租住的李立国、白万龙弹唱自创歌曲《蚁族之歌》,前来调研“蚁族”的何永智、张礼慧和严琦3位协委员闻之潸然泪下。
可“蚁族”对委员们的泪水好像并不领情。
“虽然我们的生活暂时算不上好,可是我们喜欢、依赖,甚至感谢这里。我们接受过教育、有工作,同情和怜悯跟我们扯不上关系。我们现在靠自己的辛劳生活得很开心。”从北京某高校毕业,在唐家岭租住了近两年的王鑫(化名)说。
而近来在论坛上广为流传的一篇出自唐家岭某“蚁族”的帖子也这样写道,“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打拼有错么?我们不需要谁的怜悯,不需要谁的施舍。请正视我们,我们不是弱者也不是贫穷者,现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个过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