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首次没有回老家过春节。按照很多独生子女夫妻的习惯,男女双方老家一年去一个,今年恰好轮到去妻子家过年。
她家在深圳。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妻子家也是个移民家庭,本地没有多少亲戚,不用繁琐地四处拜年,也不用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连环夺命催。与其说是过节,倒更像是度假,轻轻松松,心无挂碍。
在深圳过节,就我个人体验,传统氛围并不浓郁。祈福、花灯、庙会云云,家里人也没去的兴致。保留的习俗就是贴对联、吃年夜饭、收发压岁钱,其实南方吃饺子的也不多,为了稍微增添点仪式感,我们还特地买了点速冻饺子。
从传统韵味来说,我在深圳过的春节可以说是寡淡的,但绝不是无趣的。除夕之后,我们一家和朋友一家开车去了深圳旁边的惠州。我们去的是一个小镇,然而车流之挤、人数之众超乎想象,若非岳母与宾馆老板是同学,早早预定,怕是住处也难找。这个小镇人口不到2万,却高楼林立,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度假胜地,走在海边,天南地北各处方言都能听到。我们在惠州吃喝两天,坐船看海一番,回到深圳。
没几天,我们又感到无聊,于是前往香港。香港就更热闹了,处处人山人海,几乎都是内地游客。买个东西也颇费劲,哪儿都是长队,家人买化妆品,付款半小时,取货半小时,不幸货拿错了,又等半小时。一两个小时过去,逛不了几家店铺。女士在排排排、买买买中不亦乐乎,不少男士倒是手提肩扛、形容枯槁地歪坐在椅子上。
这大致就是我今年观察到的春节,它披着一件传统佳节的外衣,却是一场商业化、都市化的现代场景。
当下的春节,其实是有两条脉络的,其中一条是阖家团圆、情感交流的传统脉络;另一条大概就是举家出游、观光购物的商业脉络。一直以来,春节在舆论场里习惯性地被嵌入传统文化的叙事框架,人们习惯于寻找其中吉光片羽般的文化遗存,以验证文化相承的脉络确实存在。事实上,春节是历时性的,也是现时性的,它的内涵随着当代人生活方式的变迁被不断解构与定义。
我所体验的商业逻辑,是否会重新描绘春节的底色?恐怕已不是一个遥远的话题。有统计显示,今年春节选择回老家与家人团圆的人,只占到55%。将近一半的人,他们春节模式已经发生了变化,它早已不是围炉闲谈、红包往来、觥筹交错的单一面向。春节已经越发向着去模式化的方向发展。
一个变化发展的中国,也必将形成变化发展的传统。英国学者霍布斯鲍姆写过一本《传统的发明》,研究认为那些所谓“传统”其实是被活在此刻的人不断现时创造的。或许有一天,春节也会成为“被发明的传统”,变成商业逻辑主宰下的“新传统”。
对于春节的变化,该抱怎样的心态?不妨听之任之吧。文化是传承的,也是变动的。商业逻辑,往往最贴合市井生活,芸芸众生才是一个节日有多大号召力的最终决定者。想想近些年在国内颇受欢迎的节日,无论本土的还是外来的,传统的还是新造的,几乎都是高度商业化的。这也说明,民俗文化不宜陈义过高、高调入云,它必然要贴合着一些世俗口味,配合着口腹之欲的满足,方能形成有烟火气的文化景观。
这种过程,也不是当代才有的。明代文人张岱描述过杭州的一个节日场景:“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然而,这个节日是什么呢?是本来颇为肃穆阴森的七月半鬼节。传统本意与现实欲望之间的变幻莫测,可见一斑。对于春节,也不妨抱着开放的心态,它的模式不是被定义的,终究也要透过万家灯火的闪烁,变幻自己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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