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规划宏观指导层面长官意志盛行、微观技术层面简单工程化和规划编制市场化,这些现象的存在,对城市本身价值发现和塑造会留下诸多“隐疾”。
郑东新区规划图
一个称得上“非常漂亮”的城区规划,一位享誉国际的日本建筑设计师,一句语惊四座的质疑,一场声势浩大的工程……所有的这些因子,卷起了一场以“洋规划”为核心的舆论大哗,也让整个社会进行了一场对城市规划建设的前所未有的大反思。
惊世“失败论”
“郑东新区规划是一个失败的例子,福州千万不要跟着学。”7月7日,“中国城市规划论坛”在福州召开,由于论坛内容限于学术,外界关注不多。不过,两院院士、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长、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理事长周干峙期间的“炮轰”郑东之举,却语惊四座,震憾了学界内外。
郑东新区发韧于2001年。
按照1998年国务院批复的《郑州城市总体规划(1995年至2010年)》的要求,郑州市区人口发展长远目标为500万-600万,城市化水平达70-80%。而当时的境况是,“郑州中心城区规模偏小,而且受陇海、京广铁路交叉分割,拓展空间受到制约,与近亿人口大省省会城市的地位和建设全国区域性中心城市的目标远不相适应”。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寻求新的发展空间”渐成当地共识—郑东新区由此化蛹成蝶。谁也没有料到,“失败论”会在新区建设正值高峰之季突然来到。
郑州是一座缺水的城市,在其规划中却设计了一个面积6.08平方公里的龙湖;“如意”是一个小的物件,而城市是生活,他却在城市中画如意,交通都难以组织。“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干的……”周干峙指出了“所谓的日本专家”的“硬伤”。
据郑东新区网站介绍,该区规划为国际招标。2001年,日本黑川纪章事务所、法国夏氏事务所、美国SASAKI公司、中国城市规划设计院等11家单位曾就规划设计展开角逐。最终,“经以中国建筑学会理事长(原建设部副部长)宋春华、建设部总规划师陈晓丽为评审组长的30多位国内外专家评审,黑川纪章方案获得专家一致好评,最终脱颖而出。”
“随之,我们将规划方案向社会公开展示并进行了问卷调查,90%以上市民赞同黑川方案。在此基础上,市人大常委会通过决议,以地方法规形式对规划方案予以确认。我们将方案及时向省委、省政府领导作了汇报,并按照有关法定程序,经过逐级审批,报国务院备案。”郑东新区网站介绍说。
2002年7月,在世界建筑师联盟年会上,黑川纪章因设计郑东新区规划等方案获得首届“城市规划设计杰出奖”。几乎与此同时,总面积约33平方公里的郑东新区建设也拉开了帷幕。
今年7月,《中国经济周刊》在采访中发现,黑川纪章规划方案的两大点睛之笔—将CBD和CBD副中心两个环形城市通过运河连结,构成象征吉祥和谐的巨型“如意”已具雏形;而根据龙的传说及湖的形态建设的人工湖—龙湖水系工程,也计划于“今年9月份正式启动,到2009年年初全部完工”。
以此为“背景”,周干峙的“失败论”犹如引爆了一枚核弹。
郑东新区局部效果图
成败之辩
“从规划构图上来说,黑川纪章的‘如意’设计比较新颖,能够凸现城市品位,体现东方文化特别是中原文化特色。但在交通这一块,由于曲线设计过多,安全确实不太好控制。”
7月19日,河南省城市规划界某权威人士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表示。他告诉记者,城市道路规划设计多“横平竖直”,而应尽量避免使用曲线—除非受地形、河道等因素所限迫不得已。因为曲线道路影响交通安全,“车辆曲线运行,其轨迹是不稳定的,车流量大时发生交通事故的几率就会很高。”
但黑川纪章的方案,“比较明显的问题正是曲线道路、交叉路口和桥梁太多”。不过,在专家们眼里,这些“问题”与“龙湖的可行性”相比,显然是一个“小节”。
“事实上,大家当时争论最多的还是龙湖是否可行—因为郑州缺水。”上述人士表示。
在规划中,龙湖是黑川纪章构勒“生态城市”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自然原素”。
根据他的设想,龙湖将“以部分地下水和部分中水为水源”。因为“郑东新区在历史上一直存在大片的湖泊和沼泽,地下水位并不低”。除了利用污水所“变”的中水,他还曾将龙湖的水源寄托于国家的“南水北调”工程。
而在今年5月22至24日召开的京杭大运河保护与申遗研讨会上,来自水利部南水北调规划设计管理局的一位权威专家已明确提出:南水北调一期工程调水水量有限,主要用于解决沿线城市的生活用水。
不过,这一切并不意味着黑川纪章笔下的“生态城市”难以变现。
“郑州并不缺水,缺的是用水的智慧。”7月21日,黄河水利委员会河南省河务局供水局局长刘尊黎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时,坦陈了自己的观点。
“按照国务院分水方案,河南每年可从黄河中取水55.4亿立方米,但实际取水量才20亿立方米,有一大半水都白白流走了。”刘尊黎说,“龙湖年需水量才6000万立方米左右,如果引用黄河水支援新东建设,并不会突破国家政策的限制。”
事实上,郑州市有关部门已经出台了多个引黄方案,目前虽未终决,但路线已大致有三:一是由黄河郑州段氓山提灌站取水,经东风渠至龙湖,二是由黄河郑州段花园口水闸取水,经东风渠至龙湖,三是由黄河郑州段岗李水库取水,经东风渠至龙湖。
《中国经济周刊》在采访中了解到,引用黄河水作为龙湖水源的补充几成定局。
“天予无取,是极大的浪费。”一位专家如此表示对“引黄”工程的研判。在他看来,由龙湖得出郑东新区规划“失败”的结论“未免有些绝对”。
“纸上画画,墙上挂挂,最后不如领导一句讲话”
但纷杂之后,回顾黑川纪章方案的评审经过,周干峙“事后诸葛”的举动引人思索。
当时,方案的评审者是30多位“国内外专家”,且由中国建筑学会理事长宋春华和建设部总规划师陈晓丽担纲主导,何以“获得专家一致好评”,没有半点“杂音”?
“规划是啥?就是‘纸上画画,墙上挂挂,最后不如领导一句讲话’。”7月19日,北京某资深学者向《中国经济周刊》透露了城市规划中的乱像。“城市规划紧跟长官意志,不可避免追求功利性和短期效益,就很难保证城市的长远利益和可持续发展,其后果既可能浪费社会公共财富、也会导致对公共资源的破坏和对社会公正的损害。首都交通规划的失败的背后,实际上就是城市规划的失败。”
另一个现实是,我国城市规划编制部门特别是传统的规划编制部门—规划设计院绝大多大数已是“企业化运作”。企业关心的是效率,就必然生产标准化的产品。这也是我国城市规划中简单工程技术化倾向严重,抹杀城市个性,造成城市面貌千篇一律的主要原因。
业内人士指出,城市规划宏观指导层面上体现长官意志、微观技术层面上的简单工程化和规划编制的市场化倾向,更深层次上还是缺乏对城市本身价值的发现和塑造,城市无法体现其固有的价值观和人文关怀。城市因此丧失独特的魅力,出现种种“城市病”也就不足为奇。
“从这一点讲,我认为周老勇气可嘉。”河南省城市规划界某权威人士坦言,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中国建筑学会共同隶属于建设部,周干峙“炮轰”宋春华和陈晓丽审定的规划项目看似是“窝里斗”,实则是一次事实求是的争鸣与反思,并将诸多问题引向了深入。
“这样的争论,也许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至少让我们多了一份警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