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两地:
内地很难复制香港反贪模式
眼下内地“国家预防腐败局”成立在即,标志着打击腐败“从源头治理”的落实,中国内地的反贪工作也在积极推进之中。而回归后的香港ICAC,就如一面越来越清晰的镜子,除了提供典范以外,又是否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记者:回归初期,相继有来港上市的国企和民企爆出贪污丑闻,上海地产的毛玉萍成阶下囚,中银(香港)前总裁刘金宝在内地更被判死刑。这些事件会不会影响到香港的廉洁环境?
罗范椒芬:回归初期,两地公司的行为方式很不同。我们处理的案件大多都是1999年、2000年、2002年遗留下来的,是那时来港上市的公司“犯”下的。
目前这个领域大家正在增加关注,在这些方面也逐渐与国际接轨。近年来,类似的案件已经减少了。对于内地来港上市的公司,我们一样会密切接触。此外,我们还和内地证监局积极合作,向北京、上海等地上市公司介绍经验。过去3年,廉署曾为逾130间内地来港上市公司安排防贪讲座,接触超过6000名员工。
记者:回归以后,两地经济交往增多,跨境犯罪是否也增多了?
罗范椒芬:关于跨境,要有一个准确的定义。如果香港人在内地犯法,那就可以当作内地的贪污案件,我们没有跨境的管辖权。但公务员就不同了。如果香港公务员在内地触犯香港的反贪污法例,我们都可以在香港控告他。
现在也有一些中小企业向我们反映,他们在内地做生意,经常需要给一些额外的开支做“人情费”,以使事情更快捷地被解决。这些是不是贪污我们也很难断定。
我希望香港的生意人不要在内地知法犯法,也希望两地政府加强沟通,避免贪污发生,不要让这些商人无所适从。
记者:粤港经济交往频繁,在反贪方面,有没有什么合作?
罗范椒芬:现在,我们和内地的合作已经很密切。从1997年到2006年,内地检察机关来港400多次,会见证人约700人,我们到内地240多次,会见证人330多人。年初时,我曾到北京等地,高检和广东省检察院对这种合作都很支持,广东方面也有人来香港交流,和我们一起制定了一个框架,希望今年能制定一份新的两地防贪资料册给跨境商人参考。
记者:在和内地的合作中,你觉得两地在反贪认识和做法上有哪些不同?
罗范椒芬:我接触的官员都是比较高层的。从反贪方面讲,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我觉得两地在法规上有点不一样。内地往往会规定一条标准线,比如多少钱以下就不做处理。但香港不同,我们是“零容忍”。比如贪污,哪怕贪再少的钱,都是错的。去年,香港城市大学一名内地博士生用一万元买试卷,被判监禁6个月。犯了事,我们要惩罚,要让她知道犯了错,但事后我们还是很宽容的,不会因为她有案底,就遣返她。城大还安排那个学生继续回学校读书,同学们也都很接受她,学校很照顾。她不了解香港法律,但知错能改就好。
记者:你觉得内地有没有可能复制香港的反贪模式?
罗范椒芬:大家的理念是相同的,都讲源头治理。但是在结构上,我认为很难完全复制。香港有香港的政治制度,权力不集中,如果要收买就要收买整个部门才可以,这样成本太高,降低了行贿的可能性。
记者:关于反贪,我们常说“高薪养廉”,你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罗范椒芬:我认为,高薪未必养廉,但是薪酬一定要让人有一个一般的小康生活,要过得去。这只是前提。关键还是要在制度上做到透明、公平、权力分散,让人不敢贪、不能贪。
关于教育:
天安门看升旗是最好国情教育
在担任廉署专员之前,罗范椒芬作为一位女高官,就已经在香港有很大的名气。她最为人熟知的是,用了漫长的八年时间来推行一项困难重重的教育改革。
记者:在教育部门工作时,你一直很积极地推行国情教育,为什么会如此重视?
罗范椒芬:我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去清华大学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国情培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人口专家和我讲,中国每一年出生的婴儿数量就等于澳大利亚整个国家的人口数。十几年了,我都记得这个比喻。香港是弹丸之地,内地的东西部为何差异这么大?香港人只从自身出发很难理解。香港的年轻人只有了解国情,才能理解到国家这么大,为什么有些政策是这样定的。
记者:年轻人参加国情教育之后,有没有转变呢?
罗范椒芬:有好大好大的转变。我们在一个小学里设立了一个国民教育中心,专门讲国家的基本国情和知识,全年都被订满了。我在教统局时,也在中国人民大学组织过很多次国情教育,效果非常好。带年轻人去航天中心、奥运中心,他们看到都感到骄傲,回去之后大家还要讨论、反思。回来后,学生们和我讲他们的收获。我发现,去天安门看升旗永远是最好的国情教育。青年人其实是理性的,讲给他听,他就会理解国家。
记者:在教改时,对香港历史教科书的改革也引起了争议,当时是怎么回事?
罗范椒芬:2002年,我们推出了教改蓝图,希望历史书可以涵盖中西方历史,不仅要有纵向的记录,也要有横向的、同时代的比较,倾向于比较历史学。比如清朝闭关锁国时,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希望学生可以看世界,而不是只看自己。但当时,教中国历史的老师怕这样修改后,会冲淡学生的民族意识。但我认为,民族意识应当通过国情教育等方式加强,让学生有种认同感。
我希望学生可以多角度地看问题。我觉得部分香港人太单一地看问题。当一个地方资讯越发达,当言论越自由,更加要培养青年人多角度思考问题、独立分析问题的能力,否则就容易被误导。
关于个人:
曾是烹饪高手多年没做家务
罗太正式递交了辞呈,但是她在公开信里说,自己是“关掉一扇窗,打开一道门”,她为自己的公务员生涯画上句号,却又同时展开了人生另一篇章。从事了多年的教育工作,仍是她心底最向往的未来。
记者:以前在教统局,你的形象很亲切,到了廉政公署是不是有很多人怕你?
罗范椒芬:不会,我性格是很直爽,但对人、尤其是年轻人还是很温柔的。(笑)
记者:在过去十年中,你的直爽性格也曾带来一些麻烦。有否想过改变性格?
罗范椒芬:干吗变化?我要保持自我。我的座右铭是: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我比较坦率,但不是无理。我的性格也许不适合做官员,但我做公职,就要有原则,要为公众利益。我以前的上司教过我:对待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不能阿谀奉承,也要讲真话;做事要大公无私、不偏不倚,不能畏惧权势。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立场。我的父亲是很正直的人,也教我做人要正直。我的原则性很强,可能有的时候不会妥协,会影响到一些人的既得利益。可能原则和现实之间需要妥协。
记者:十年来,你身上的风波不断,如2006年年初的“倒罗潮”和最近的教院风波。
罗范椒芬:每次风波过后,我都收到更多的支持信。这些市民寄来的支持信,是我最宝贵的财富。至于家人,更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支持我。
记者:在政府辛苦工作这么多年,又经历这么多,家里人会不会有意见?
罗范椒芬:投身教育界的时候,我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到国外读书,不用照顾他们,所以才有更多的时间放到工作上。我的先生是医生,一直都很支持我。我很多年没做家务了,以前还是烹饪高手,不过已经十几年没有下厨了。现在太累了。
记者:下一个十年有什么打算?
罗范椒芬:我服务香港三十多年,退休后真的希望为国家做点事,希望为青年人做点事,给他们广阔的视野、正确的价值观。教书也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