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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中国领导干部系列中的一个如此特殊群体:“除了外交、军事、国防这些内容没有,他们拥有的权力几乎跟中央没有区别。”说此话的是中国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杜刚建。
“表面看我们这些人满面红光,其实许多人都是高血压,仔细看眼圈是黑的,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睡眠不足。
”此言出自“我们”中的一员,山东曲阜的张术平之口。
“我们整天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像惊弓之鸟,生怕安全生产、突发事件、群体上访等重大事件事故发生,被追究责任。”“我们”中的另外一员,浙江乐清市委书记黄正强如是说。
表面上,“我们”大权在握,对治内的事情一锤定音。内心深处,“我们”有着太多压力和责任、太多的苦恼、太多的困惑、太多的酸甜苦辣。“我们”,便是处在中国社会经济转型期的县委书记(包括县级市市委书记)们。
在“压力锅”中
甘肃省通渭县县委书记郑红伟,在这个生态条件恶劣,十年九旱,经济水平落后的地方从县长起一干就是9年,他深刻感受到,在贫困县当家,最大的压力一是吃饭,二是建设。全县吃财政饭人口1.1万人,其中一半是教师。要做到应收尽收,税费全部收清,然后还要到省地两级财政要钱。
2000年12月28日,通渭县还缺三个月工资,但是一点来源都没有。当晚郑红伟和县财政局长赶到兰州,一天没有吃饭,一夜没有合眼,眼巴巴地等着第二天一上班就到财政厅要钱。一个处长说,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来,已经把剩下的钱给基层分完了。郑红伟对《瞭望新闻周刊》说,听了这话他当时脸都黄了,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处长看他脸色太难看,就问他钱差多少,他说差600万。处长在各地市还没有拨下去的钱里给他们凑了600万,他心头这才轻松下来。
这几年,中央和甘肃省对贫困县的财政扶持力度不断加大,郑红伟已经可以不再为吃饭的钱发愁。但是,在贫困县如何发展的这口“压力锅”中,资金的压力从来没有让他有喘息之机。
在沿海发达地区的温州,乐清市委书记黄正强面对的则是另外一口“压力锅”。“我们面临的是在新形势下如何发展的问题,发展是最大的政治,经济上不去,发展搞不好,一切新问题都会浮出水面。”他说,我们整天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像惊弓之鸟,生怕安全生产、突发事件、群体上访等重大事件事故发生,被追究责任。
“累、穷、软、险”四个字,是山东曲阜市委书记张术平对处在“压力锅”中的县委书记群体目前的感受。累,表面看我们这些人满面红光,其实许多人都是高血压,仔细看眼圈是黑的,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睡眠不足;穷,县财政普遍困难,县级财政是失血财政,去年曲阜总收入6亿多元,地方财政只收入4亿多元,今年可新增税收1亿多元,但地方只能得3000万元,7000万元被省和中央收走了。与此同时,县里的增支却在不断加大;软,管理手段软,许多部门都实行“条条”管理,县里没多少实权;险,各种“一票否决”责任制让我们一天从早到晚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整天提心吊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追究责任。
我们在“走钢丝”
浙江省苍南县委书记余梅生总有一种“走钢丝”的感觉。去年,这个县矾山镇受周边县地下金融风波的影响,出现大规模的“标会(通过投标付息方式非法聚集民间资金)”,涉及民间地下融资资金2亿多元,4000多人。由于大多数人收不回资金,全镇一度出现绑票等混乱现象,险些引发大规模群体性流血事件。
在各种矛盾一触即发之际,苍南县委、县政府立即介入处理。余梅生对《瞭望新闻周刊》说,这种地下融资行为,目前法律上尚难界定其性质是金融犯罪或扰乱金融秩序。由于使用法律不清,不好简单处理。而且涉及面广,资金额度大,清会(清退资金)的难度也很大。常规手段是扣人、抓人,一判了之。但是,简单扣、抓、判都不利于问题的有效解决,政府处于抓与不抓的两难境地。
在这种情况下,苍南县委决定实施“软抓人”,即把会主“请”到宾馆里,好吃好住,实行“软清会”(钱不退清不放人)。余梅生说,这相当于纪委的“双规”。他称,采取这一特别措施,还不能请示上级。请示了非但不会获准,反而有推卸责任之嫌。他称此举是“走钢丝”,搞砸了谁也不会为你担责任,搞好了也是应该的,是你县里的事情嘛。
山东齐河县委书记李风臣在县这个层次上工作了13年,从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县长,一直干到县委书记。他说,国家不同部门的政策有时互相矛盾,而且都持有尚方宝剑,令县委书记们无所适从。
齐河地处黄河北岸,是典型的黄泛区,土地沙化严重,植树可以涵养水源、保护环境,而当地农民又有植树的传统。根据这一实际,2003年齐河县决定大搞植树造林,春天植树26万亩,到了秋天又植树40万亩。当时,这非常符合中央文件号召大力植树造林的要求。省里有关部门看后也很高兴,决定第二年的全省现场会在齐河开。可是,到了冬天“气候”变了,上级有关部门从保护耕地的角度提出植树造林“五不准”。县里不断有人上访、写信,引来了一些新闻记者前来“曝光”。省里相关部门无可奈何地说,齐河植树造林确实好,但造得太多,现场会就不好在这里开了。到2004年下半年,中央又下文件号召植树造林,省里也大力建设生态省,齐河的路子又被视为经验。在政策翻来覆去不断撞车的过程中,李风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不少县委书记反映,目前“条条”的权利在加大,“块块”的权力在流失的同时,责任却越来越大。现实情况是,无论是维护社会稳定,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还是化解一些社会矛盾,县级政府可动用的手段越来越少。而一些从未遇到过的新情况、新难题、新矛盾不断冒了出来,并且大都没有现成的政策法规可资援用。在这种情况下,县级领导履行职责,就只好“走钢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