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上海，可谓“满城皆为世博会”。大街小巷，以“世博”之名招揽生意的商家四处可见，借“世博”东风“开发产业”的小贩花样百出。“世博”这两个字成了一块香饽饽，谁都想来咬一口。普罗大众，没有冠名，没有赞助，也用自己的方式“沾边”。《壹周》记者对老百姓的“世博”挣钱经一探究竟

　　暗访一：缺斤短两的“半日游”

　　地点：陆家嘴2号线地铁出口、东方明珠下

　　对象：旅行社、导游

　　陆家嘴、东方明珠附近的“拉客旅游”由来已久。世博会期间，他们的“宣传”也变得更有亮点，拉客更方便，而不变的是虚抬门票价、逃开发票和“调包”景点……

　　中午12时，记者从2号线陆家嘴站出站，还没看清正对扶梯的“世博志愿者服务点”，先被好几个人迎上。

　　他们手持同一系列，也同样皱旧的绿底广告单——上面粗糙地印着5个景点照片和名称，包括新外滩、东方明珠、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深海珍奇馆和外滩观光隧道，右下角标着大大的“160元”或“158元”字样。这些人集中在电动扶梯上方，和发旅游小广告的人呈围攻之势。

　　“去东方明珠吗？上海半日游，很划算的，现在全程打对折，才158元。再加2块钱保险。”一男子向记者推销“套餐”，并耐心介绍：“东方明珠是最佳观光点，你单独上去要135元，旅行社团体优惠是100元，能进两个球……现在走，现在就可以。”他边背边想，业务还不太熟练。

　　该男子自称来自一家名叫“新景观”正规旅行社，“公司总部在市区，这几个景点都能找到我们的人。”他负责拉业务，每天工作七八个小时，月薪1000多元。“我一分钱不多收你，放心。”

　　到了路边，他手一招，一辆停在围栏外的白色面包车缓缓驶来，车中空无一人。“到前头。”他轻声说，司机会意地朝滨江大道方向驶去。“现在参加‘一日游’还能带你外观世博园，就是在外面看世博园，现在门票不好买。”开车途中，他见缝插针拓展业务。

　　面包车在一辆牌照为“皖×”的大巴旁停下，这辆车兼具“移动办公室”功能，前排坐着一个上海阿姨，负责收钱。她记下记者的名字和手机号后，便给出一个“东之旅”标贴和一张收据，上面敲着“上海东洲旅行社”字样的业务章，这和男业务员所说的公司名称、地址完全不符。“发票等会儿找导游要。”

　　猫腻一

　　是“东外滩”不是“新外滩”

　　12时15分，一名男导游将记者领向滨江公园。“这里就是新的东外滩，你可以有20分钟的时间游览、拍照。”他说，并引荐了真正的带团导游赖小姐。两人均没有挂导游证。

　　“10分钟后集合讲解，然后去东方明珠。”赖小姐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后说。“不是游览20分钟吗？”“12点半集合。”她不想多作解释，“而且这里那么晒。”此时，已有几个脸上、手上贴着“东之旅”或“都市之旅”标签的游客散在江边拍照，或无所事事等着。大家参观滨江大道期间，旅行社正好再去多招揽几个游客，人数当然越多越好。

　　猫腻二

　　是“第二个球”不是“两个球”

　　直到一起去东方明珠时，记者才发现这支队伍人数不少，“东之旅”加上“都市之旅”共有四五十人，走在路上浩浩荡荡。他们大多是临时加入的散客，有一家五口、同学档，还有开会间隙参观的。

　　“我来上海是看世博会的。昨天走了一天，太累了，今天就参加这个团调剂一下，明天再进园。”一位来自青岛的游客说。参观世博会是绝大多数团友来上海的主要原因。“他们(旅行社)没骗人。”站在东方明珠263米的高处看上海，她起初感到很满意。

　　大约15分钟后，赖导游带着大家走台阶来到259米的悬空观光廊，并告知下一个行程是“城市陈列馆”。此时，游客们开始骚动。

　　“不是说去两个球吗？”有人质疑。“是二球，不是两个球，你去问这里的工作人员，这里就是二球。”赖导游每天都要应付这种疑问，回答得干脆且“权威”，“快去观光平台拍照，还能看到中国馆，两点集合。”一些摸不着头脑的游客就此散去，兴致勃勃地踩上刺激的悬空玻璃。另几个还在气愤地争辩，但发现没什么用，便也作罢了。赖小姐则早已躲开是非，坐在一边去了。

　　猫腻三

　　收门票景点替换成免门票景点

　　地铁口的业务员称，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的门票要35元，其实只要有东方明珠塔票，参观免费。这是旅行社惯用的手法。算起来，整个“半日游”，旅行社唯一需要出钱的是东方明珠塔票和接下来的外滩观光隧道票。前者省不了，后者可以另想办法。

　　早在进塔时，赖导游就看似随意地问大家：“想尝上海特色小吃吗？城隍庙最全。有兴趣的等下报名，我们可以开车送你们去，只有16个位子哦(本团加记者一共19人)。一路上还能看到世博园。”游览过程中，她不断提醒这件事，并“撬边”称：“外滩观光隧道看不到江，就是一些人造灯光；那个海洋馆里，都是些塑料鱼，没啥好看。”经她鼓动，大部分团员都报名去城隍庙。

　　“如果大家都要去城隍庙，观光隧道就不去了好吧？”她征询记者的意见。得知记者放弃那两个景点后，赖小姐很有义气地说：“下次你家人来参加，我每人只收130元，因为今天你没玩全。”“单东方明珠的门票就要135元，你不是亏了？”记者问。她一拍胸脯：“我个人贴呀！”

　　记者临走时索要发票，她爽快地抽出一张200元的东方明珠发票，“这可是很正规的哦。”她同时承认，一般游客不提要发票就不给了。

　　网上有称，东方明珠的团体票能降到50元/人。记者致电东方明珠，有关人士称，目前两球联票135元，单球票价100元，没有团体优惠价。但若以旅行社的名义，可以协商价格。“我们不会和小旅行社签，因为给你一定优惠价，你要保证我们一定数量的游客。这是相互的。”至于能优惠多少，她说不会在电话里报价，可以用书面传真等方式协商。

　　记者随后拨打外滩观光隧道的电话，接线员称目前的团体票价是20元。这样算起来，一趟“半日游”，旅行社最起码能赚60元/人。据了解，旅行社一天基本会安排6批客人，每批能有几十人，一个月的收入相当可观。

　　暗访二：流动的“供货点”

　　地点：世博园区6号出口

　　对象：兜售纪念品的小贩

　　记者是在世博园区6号出口碰到小彭的。“彭德怀的彭。”他这样介绍自己。当时是晚上6时45分，暮色降临，从园区内走出的游客络绎不绝，一跨出有武警守卫的大门，就被一波波背着塞得鼓鼓的包、乍一看像普通游客的人“接手”过去。

　　“‘海宝’要口伐？10块钱3个，比里面便宜得多。”“算了，手机链10块钱4个给你！”这些流动小贩走到近旁，才能瞧见他们的右手暗绰绰捏着几份“海宝”手机链和挂机样品。他们通常边走边兜售，低廉的价格吸引了不少游客解囊——在世博特许商品专卖店，类似的产品大约20元一个——买回去送人，自然前者更实惠。他们身影飘忽、步伐凌乱，因为最近风声紧，每到出园的高峰时段，都有大量城管来回巡查，所以一方面要盯紧客户，一方面要盯紧城管，随时准备“藏货”奔逃，思想得高度集中。

　　于是夜幕下，游客、志愿者、各类流动小贩、收票黄牛、城管安保和其他人员一起，将原本宽阔的上南路两侧填得满满当当。

　　“城管来了！城管来了！”刚走出6号出口百来步距离，记者就发现前面有一个背着红色大旅行包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但声音急促，周围一圈正在做生意的小贩立刻快步离开游客，朝7号线入口方向走去。小彭亦是其中一员。

　　当时他正走在记者身边，发现记者的眼神往自己手上的挂件瞥了几眼，小彭先是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开始兜售。“这个小的挂件是10元3个，我还有大一点的钥匙扣，你要吗？”记者停下脚步伸手翻看货品，小彭着急地扯了扯挂件：“快，我们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此时，下街沿正有一批城管在驱赶一个“老油条”小贩，后者一边走一边还用上海话油嘴滑舌地“反击”。

　　与他们相比，小彭显得很老实，他轻易相信了记者的“新身份”——一个想进货去大学周边摆地摊的大学生。“我也是大学生，大四刚毕业，你大几啊？”他很高兴地与记者聊了起来。这个毕业于安徽某大学机电专业的安徽男生，5月3日刚到世博园外“上岗”，目前只卖3种小型纪念品，分别向不同的人进货。

　　“如果想拿货，就去那边(正对中国馆的“旗林广场”)多晃几天，就会有人来问你要不要货，他们通常会背一个很大的包。我也是这样接头的，没有他们手机。”小彭还热心建议：“实在不行你到我这里进吧。”

　　在现场执行任务的周家渡路城管保安负责人韩世坚也知道有这些“隐形”的供货者，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每天工作时沿着上南路来回走，一看到他们在交易就拍照取证，“白天改拍摄像。”但抓起来还是很难，“我们还被威吓过很多次，特别是我这张脸，穿这身制服，小贩都认得。”

　　“这块范围内有中国馆和旗林广场，所以集中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小贩，还有当年北京奥运会的那拨人，东北、西北都有，好像沈阳的特别多。”随着各种国际盛事在国内举办，这些小贩们也交流起了“曾参加过北京奥运会”的经验。

　　小彭称自己的收益一般，“因为城管要查。”一天大概是100多元，包括三四十元的成本，生意好的话能赚两三百。“他们做得好，货全，一人一天就能赚三四百。”他指了指马路上其他“有组织有团队”的小贩。虽然单打独斗几乎没什么势力，小彭仍向记者传授起了经验：“这个手机链进货价1元一个，钥匙扣2元一个，毛茸茸的‘海宝’链1.2元。(手机链)卖出去的话，10元4个或3个都行，你要看着办。有城管，你要走来走去。”

　　暗访三：世博园外的“黄牛”

　　地点：世博园区5、6号出口

　　对象：收票黄牛

　　有门票交易的地方，总少不了“打桩模子”的身影，世博园区也不例外。不过，与其他倒票的“黄牛”不同，这些世博园外的“打桩模子”手上没拿用作招揽的钱和票，神情也更低调。他们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经过人群，压低声音但吐字清晰地迅速喊一声：“新的门票有口伐？100元一张。”

　　有人收新门票，也有人收旧门票。记者刚走出世博园，就有几个年轻人迎了上来。“用过的世博门票卖吗？5元一张。”他们热切地问。

　　“我们是志愿者，收门票是为了统计参观世博的实际人数，做分析项目用的。”一个自称“阿黄”的年轻男子如是说，“你看外面有那么多城管、警察，如果我们不是志愿者，早就被他们抓走了，对吧？”他的这套说法，不仅忽悠了不少游客，还一度令周围的安保人员信以为真。但世博志愿者的相关负责人告诉媒体——从未安排过志愿者收旧票。

　　“凭世博会门票，在上海和外地旅游，部分景点可以打折吧。”周家渡路城管保安负责人韩世坚猜测，黄牛可以去景点卖给游客，利用差价赚钱；另一种说法是，这些“旧票黄牛”想收齐所有日期的世博门票，以“一整套”或各种组合的方式高价卖给收藏爱好者，开价可达上万。

　　记者同时在“名品导购网”上查到一则打折信息：“2010年5月7日至9日，在百联旗下网点购A类商品单件满500元以上(含500元)，凭使用过的世博门票最高可抵用160元(单件单笔只可抵用一张)。”参加的商场多达21家。

　　“类似的活动以后还会有。现在低价收着，到时候几十元卖给顾客，赚头很好。”有“黄牛”打着稳赚不赔的如意算盘。

　　Feature特写

　　一个特别的“流动小贩”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记者对卖山寨“海宝”的小彭印象最深。与其他借“世博”之名赚钱的人相比，他的经历或将我们的视线引向看似无关的别处。

　　“你一般什么时候来这里开工？一天要站多久？”在佯装随意的聊天中，记者有针对性地问。小彭的回答出人意料：“我白天上班，晚上才来卖这些。”原来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他最初的目的和其他毕业生一样，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先闯荡几年。

　　“你看到那个闪着红灯的大楼吗？这边看过去最高的那幢。我公司就在那儿。”背对中国馆的他，有点骄傲地指着自己的两点钟方向说。而刚搬进两三周、月租800多元的蜗居，则在他指向的十点钟方向的三林镇。这两点与世博园区构成了一个接近等腰的三角形。

　　几天前，他刚被一家新开的公司录用当推销员，底薪两千，每月按业绩提成，推销的产品是“高端的迷你折叠式电动车”。“只有9公斤重，可以折叠，然后放进包里。很受高档人士喜欢。”

　　在物价高于老家的上海，两千元维持生计有点紧，正巧世博会带来“商机”，于是每天下午5点下班后，小彭就赶来6号出口卖“海宝”做“兼职”。

　　先放下面子，再找到应对城管的方法——“上岗”一周半，小彭已慢慢适应了每天傍晚打“游击战”的状态。一起来闯荡的同学则在被城管抓过一次后，心惊胆战地提前回老家了。小彭对同学的胆小不以为然，“他心理素质不好。我不怕，有什么好怕的，为了吃饭呀，难道饿着肚子好？”但他也坦言，没想到闯荡上海那么难。

　　“你将来自己出来工作就知道了——不靠父母，日子是很艰苦的。”告别前，他还笑着但语重心长地提醒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