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其力的贫困生

　　西安是全国高校比较集中的城市，这里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数十万名学生求学。在一家必胜客西餐馆，记者见到了采访对象史君。其时他正将一盘装着比萨饼的托盘举过头顶，然后一路小跑送到客人的餐桌上，头顶仿清代的瓜皮帽后面的一条小辫子也因疾速奔走而翘了起来。他以同样的速度返回时，有女同事笑他：“又翘辫子了！”

　　史君来自河南农村，父母以种菜为业。2005年，他考入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园林专业，可是由于家庭非常贫困，大一报名的时候，家中所有的积蓄只够缴纳一年的学费，甚至连住宿费和书本费都交不起。鉴于情况特殊，学校特允他在不缴纳住宿费的情况下入住学生公寓，但是书本只能赊，一学期之内必须补交。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位于西安市以西100公里左右的杨凌，杨陵是一座农业科技城，虽然当地农业科技公司林立，但是并不繁华。史君原本想通过勤工俭学来挣钱缴纳学校欠费和赚取生活费，但杨凌的经济环境并不能满足他这样的需求。没有办法，他只能乘车去西安寻找机会。

　　“刚开始的确很难，用人单位一听说做兼职就纷纷摇头。后来高我一届的同系师兄告诉我，做兼职最好是在西餐店，按小时计费。于是我去了麦当劳、肯德基，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薪金实在太少，养活自己还可以，指望这个攒钱交学费实在是杯水车薪。后经人推荐来到必胜客，这里1小时8块多。但是因为学校离工作的地方好几十公里，坐车一来回得50块钱。周六周日两天上班只能工作20个小时，去掉车费只能挣120多块钱，周四我们没有课，也可以去。即使这样一个月也就能挣500多。减去生活费基本上没有多少余钱了。”因此他一度欠了学校数千元的学费。

　　为了省下车费，小史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到上班的日子，他就必须早上4点就起床，然后请求管宿舍的大爷开门，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才能在8点之前到达100公里以外的工作地点。这样下来，他一个月可以省下400块钱左右的车费，收入也不断提高了。

　　尽管史君打工挣学费如此艰辛，但对于学校的助学贷款，他却总是望而生畏。因为他的固有思想认为，欠债绝对不是好事，无论是欠国家的还是欠别人的。他解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欠债和杀人是同样性质恶劣的事，是为我们乡下人不齿的。一个人如果欠了债，在我们家乡绝对抬不起头来。所以我父母坚决不同意我去贷款，我自己心理上也不能接受。所以我拼命打工，拼命争取奖学金，现在完全不用父母操心我的学费和花销，也不用欠债就能完成我自己的学业，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与史君相比，小陆的生活似乎本末倒置了。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附近的城中村，他用学费作成本，开了一家水果店，生意颇为红火，成为这里的专职商贩。记者在“陆记水果店”见到了他。他忙碌地打理着生意，等到顾客少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一脸疲惫地和记者谈起他的经历：家里穷，勉强凑够第一年的学费，可是第二年的学费凑齐家里就非常难了。当时考虑：就算所有的学费都能交清，将来能不能找到工作还很难说。所以小陆孤注一掷，用所有的钱盘下了这个水果店，没想到还算顺利，生意也还说得过去。之后，小陆决定一门心思做生意，因为上学无非是为了有收入，但也隔三差五地还去学校上课。后来由于生意越来越忙，各方面的关系都得打理，就不再上课了。小陆虽然有着自己的事业，可是他想到自己的未来就一脸茫然：“难道卖一辈子水果？上大学不仅仅是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是要我将来成就更大事业的。如果坚持上课，现在应该读大三了。”

　　挤破头筹贷款为消费

　　在西安，像史君这样的学生，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学费和生活费的似乎属于少数，更多的学生把欠缴的学费用于消费和投资。与史君同宿舍的吴涛来自咸阳，家境相对较好，大二时候就有了自己的电脑，可是他不断地想申请助学贷款，只是一直都不能通过资格审查。可是几次的失败并没有让他灰心，最终如了愿。

　　根据学校规定：助学贷款申请者必须持有父母身份证复印件才能报批，吴涛偷偷将父母身份证复印下来，交给学校，一切顺利。平时父母给他的生活费和学费他全部用于炒股，至于炒得怎样不得而知，但是像吴涛这样的学生在学校并不是特例。

　　把学费用于投资创业的学生，有投资股票被套牢的，有购买基金血本无归的，结果只能回到学校欠着学费继续上课。当然，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大部分欠费学生承受着来自学校和家长两方面的压力。对于恶意欠缴学费的学生，西安一些高校通过联系学生家长的方式对学生施加压力。陕西某经贸大学学生孔佳的家长在一年内交了3次学费，每次学费都被孔佳花掉，家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学费和生活费直接打到班主任的账号里，让班主任代为缴纳学费，并按月转交给孔佳一定数额的生活费，这才算解决了孔佳的问题。这位班主任表示：通过班主任来控制孔佳的消费是无奈之举，虽然有效但是不可能所有的学费都通过这种方式收取，一方面班主任担负不起这样的责任，另一方面班主任无法顾及所有学生。

　　在西安南郊吉祥村一带的城中村租房子居住的学生比比皆是。每当夜幕降临，村里的小巷子就非常拥挤和繁华，下课的学生如潮水般涌向村子的各个角落，学生情侣们围坐在小吃摊前一边吃饭一边亲昵。吉祥村一带的房子颇具特色，一般都是二层以上租给学生，一层作为门面房出租给商贩。

　　附近的学校出于学生安全考虑，规定学生不能在外住宿，可是这些学生充耳不闻。可在校外的生活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撑，他们没有别的经济来源，挪用学费成为他们获取生活费的一大方式。

　　西安某大学一名工作人员也在吉祥村这一带租有房子，每每目睹学生一边拖欠着学费，一边在这里风流快活，很是担忧。他对记者说：“有的学生花钱没有节制，有一次我认识的一个学生陪着女朋友在附近超市买东西，一次花了600多块钱，结账之后两个人去了位于超市后步行街的上岛咖啡屋。而这名男生欠着学校两年的学费。我带过的另一个学生，家庭条件很差。他成功申请了助学贷款，可是他父母给他交学费的钱他全部都消费掉，曾经给女朋友开了一个奢华的生日派对，一时间成为学校的名人。后来因为考试作弊而遭到校方劝退。据说他当时高考的分数非常高，如果大学期间好好学习的话，应该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高校：除了催缴无计可施

　　西安这座号称民办高校数量全国第一的城市里，除了少数实行军事化管理的高校学生缴费情况还比较乐观之外，其余学校正经历着比国立大学更为严重的欠费尴尬。普通高等院校学生欠费问题在一些专科学校和民办高校更为严重地存在着。这些学校比起国家承认学历的普通高等院校缺少了学位证和就业优势这样的砝码，甚至缺少国家给予的拨款。因此这些学校在欠费问题上更是头疼。

　　陕西某职业技术学院的班主任告诉记者：“学生欠费很严重，学校财政状况受到很大影响。没有办法，很难用有效的手段约束他们。我们学校是专业培训学校，以培训专业技能为主，学生毕业后的工作比较容易找。而招聘企业以民营和个体企业为主，他们只看重技术，文凭有没有不太重要，很难用这个来约束学生缴纳学费。”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我们学校属于农业类院校，国家补助比较多，每月每个学生都有75元钱的副食补助，而且助学贷款等针对贫困生的优扶政策也比较多。学校大多数学生是可以完成学费的缴纳的。但即使这样，学费问题仍是令学校非常头疼的问题。有一部分学生恶意欠费，不交纳学费，也不贷款。学校只能通过扣押欠费学生的学位证和毕业证在最后的毕业关头催缴，但是很多学生由于拖欠几年的费用，一时间还不上，而又过了助学贷款的期限，因此只能放弃学位证和毕业证。但是这些学生知道他们的毕业证和学位证是存在的，可以从网上查到号码，他们就铤而走险，通过非法途径办理假证。其实学校原本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允许欠费学生上课和考试，甚至连国家的补助也不限制欠费学生享受，可是这些学生却给学校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在学校与学生之间出现费用纠纷时，学生通过法律、媒体等手段为自己获取证件辩护，而媒体大部分是站在学生的角度进行报道的，有时为了吸引受众眼球，故意将时间夸大、渲染事件的严重程度，使学校非常被动，为了息事宁人，学校往往屈服于大众的口水。这也是一些欠费学生肆无忌惮的原因。

　　该负责人说：许多学生的交费观念本身就有问题。他们认为在学校并没有学到与学费相当的技能，交学费便是吃亏，而大学生就业形势不乐观，更导致一些非热门专业学费收缴更加困难。而一些专业性较强的专业，学费收缴也不乐观，比如会计专业，很多学生整天忙着会计的各种证书和技能等级的考试，一旦拿到助理会计师资格证，学生连课都不会再上，直接出去找工作，学费当然不会交，更有甚者，学位证和毕业证都放弃了。

　　欠费：学生是最终的受害者

　　这些恶意欠费的学生不断增加，与当前劳动就业市场不规范不无关系，很多学生毕业后或者未毕业就能找到一些依靠业务提成获取报酬的工作，而一些单位也并不会严格要求学生出示相关证件就可以为其提供工作岗位。由于就业压力过大，许多交纳了足额学费且成绩优异的学生也同样应聘到相同类型的工作，因此许多欠费学生目光短浅地认为：没有学校的证件一样可以就业。遂对学位证和毕业证因欠学费而被学校扣押满不在乎，当然也不会考虑补交学费的问题。

　　可是，随着就业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的不断规范，这些学生即使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工作，但是他们毕竟不能正式与工作单位签约。欠缴学费对欠费学生的影响将会逐步显现出来，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学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