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倾诉，如果能够完全把事情讲出来，他的记忆就会趋于模糊，会越来越淡化。”

　　 “这个女孩要是在街上再转三圈，肯定会精神失常。”在四川什邡市“60米大街”受灾群众安置点，王永贵向记者回忆道。

　　 这位湖南省红十字会灾区医疗救援队的心理医生，从5月16日起就在这处受灾群众安置点开展服务。他所说的那位女孩，因为亲人去世和重伤，以及处于举目无亲的环境，一度接近精神崩溃。

　　 那是在5月23日上午8点多，王永贵在街上看到，这位女孩手里拿着两个袋子，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理医生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女孩不对头。

　　 王永贵便走上前去问她有什么事。女孩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游离。

　　 “小妹，你要去哪里？”王永贵追问道。

　　 “要去新都。”

　　 “去新都干什么？”

　　 “去看爸爸，他受重伤了，现在医院里！”

　　 女孩说得很急，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王永贵就劝她坐下来慢慢说，问了基本情况。女孩今年23岁，是绵竹市金花镇人，奶奶和一个侄女都在这次地震中去世了。父亲原本下落不明，直到23日一早，她才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父亲重伤，住在一家什么“附属医院”里，她自己又说不清楚医院的名称地址。

　　 王永贵马上要来她姐姐的电话，让她姐姐把医院的名称发短信过来，这才确认。

　　 这个时候，女孩反复哭，王永贵就让她充分发泄，哭了半个小时，不哭了。

　　 王永贵拍拍她：“你现在一个人去肯定不行，不认识地方也没有车子。我一定帮忙想办法，找车子送你过去。”

　　 他就站在马路边上，一辆接一辆地招呼来往车辆。“我一定要让她看到我在努力找车送她，这样她才能心定。”事后，王永贵对记者说。

　　 招呼了半个小时，没有顺风车去新都，王永贵就找了红十字会，会里的同事开车把她送了过去。在医院，女孩找到了父亲和其他几个亲戚，高兴地给王永贵发来短信：“哥哥，谢谢你今天的关心，我找到了爸爸，我心里十万个感谢！”

　　 “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要不是及时发现，这个女孩很可能会出事。”王永贵向记者感叹。

　　 “活着的人要活得更好”

　　 持续两周的心理救援，使王永贵对受灾群众的心灵痛苦感同身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位心理医生有言曰：

　　 现在受灾群众的心理问题主要是，大震之后的恐惧得不到排解，有的人觉得几十年创下的东西毁于一旦，一无所有，对生活没有信心，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作为心理医生，要排解群众的心理阴影，首先就要想办法得到他们的信任。我是从外地来的，不能让他们有心理上的排斥感，得让他们对我有认同感。怎么认同呢？不是讲大道理，而是要关心他们的生活，问他们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拉近彼此的距离。

　　 他们接受我了，有的人就会急于发泄自己的情绪，滔滔不绝地讲自己亲历的灾害过程。他们说得很详细，包括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会说出来。

　　 他们需要倾诉，如果能够完全把事情讲出来，他的记忆就会趋于模糊，会越来越淡化。

　　 我还发动受灾群众中表达能力强的、有威信的、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以及受灾不是很严重的人，一起做受灾群众的心理工作。这样，就不是我一个人在工作，而是发动受灾群众互助。他们之间的“同伴教育”，往往更容易入心，更令人信服。

　　 接着，我就会根据他们讲的事情，提出适当的问题。比如，我会问他们未来最大的担心是什么，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有些群众担心，政府决定三个月内给予受灾群众特别补助，但是三个月后政府会不会不管他们了。局外人都很清楚这不可能，但他们是受灾者，心理特别敏感，这种想法可以理解。我会跟他们说，三个月特别补助只是政府的应急措施，是初步的决定、短期的目标，以后的事情会从长计议，政府绝不会不管你们。

　　 我给他们算了一笔账：现在国内外捐款的数额是700多亿元，物资更是不计其数，灾区有500万受灾群众，平均下来，每个人有1到2万元，仅此一笔，就足够过一年了。这么一算，他们就踏实多了。

　　 我还给他们展示美好的前景。这里发生了地震，政府正在考虑重建，大量的资金会被用来改善灾区的环境，特别是改善群众的生活环境。居住点和房子会统一规划，家园会更加美丽。

　　 此外，这里的风景本来就很秀丽，今后旅游业会更加发达。旅游者来了之后就要吃住玩，大家就可以在家里开旅馆、搞旅游。

　　 我还说，今后这里会有高速公路，有的人不信。我就掏出手机给他们看：“十几年前，谁知道用这个小玩意就可以打电话？今后的发展是不可估量的。”

　　 有的人原本准备出去打工。我说，今后若干年内，这里都会开展大规模的重建工作，会提供很多就业机会，报酬会比出去打工更高。

　　 总之，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党和政府、社会各界对他们是关心、帮助的，难关一定能够一起渡过。现在，援助者对受灾群众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活着的人要活得更好。

　　 “确实有人对生活感到绝望”

　　 记者最近走访地震灾区了解到，受灾群众对重建家园和长远生计还心存疑虑，特别是怕失业、怕没地、怕没保障、怕异地安置。

　　 一些救灾干部和心理救助人员向记者表示，目前受灾地区已全面开展宣传教育和心理疏导工作，并重点安排好就业、保障、少数民族政策落实等工作，让灾区群众用积极的心态迎接明天。

　　 在什邡市蓥华镇仁和村二组，组长骆光武告诉本刊记者，村里原有362人，在地震中死亡12人，其中最多的一家6口人死了4个。

　　 这个村子坐落在山谷里，最好的河滩土地已经在上世纪60年代划给宏达磷肥厂，厂里每年都给村里地租费，平均每人每年能分到300元左右。村里还有100多人在厂里打工，平均每人每月收入七八百元，装卸工能有1000多元。

　　 “我们最担心磷肥厂今后还会不会重建，如果不重建，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骆光武说。

　　 村民王帮书说，磷肥厂的岗位是“肥缺”，她的岗位还是花1000元钱从别人那里买来的，才上了一年多的班，今后能否复工尚不知道。

　　 骆光武说，从2001年以来，组里已退耕还林36亩地，现在全组只有山脚下的二十多亩地，平均每人只有5厘地。这点土地只能种蔬菜、玉米、土豆，生活所需的大米、猪肉全部靠买。以前喝水是喝山泉水，现在山上的水也干掉了，今后吃水都成问题。

　　 “村里的地只能解决点蔬菜供应，地震前就已经吃高价米了。前段时间食品涨价，大米每斤1.3元，猪肉每斤15元，涨价都涨怕了。以后没有工资、地租费了，回去以后吃啥子？”58岁的村民唐如会说，“以前农村只有五保户才吃得到低保。现在我们受灾了，政府能不能让我们农村老人也吃上低保？”

　　 在绵阳市九州体育馆，北川县陈家坝乡居民陈霖说，自己的儿子在北川中学读书，在地震中死掉了。现在，他一大家子10口人挤在一个帐篷里。这几天，已经陆续有擂鼓镇等地的居民回搬，但是陈家坝乡地质情况复杂，相当危险，不能回去。“政府也没有通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天天就在这里等，不知道今后是回去呢，还是要迁到其他地方？如果异地安置，也不知道安置到什么地方。还有，我妈年纪大了，能不能吃上低保？”

　　 “确实有人对生活感到绝望。”王永贵对记者说，“比如，有的人说怕建房子，今后永远搭帐篷住。”

　　 “有的人还会把地震前所见所闻的一些社会消极因素，比如官员腐败问题等反复拿出来说。他们还会道听途说一些东西，比如传哪里的官员抗灾不力、侵吞救灾物资，等等。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一旦传播开来，就会形成集体怨气。”

　　 “讲大道理是没有用的”

　　 什邡市红白镇是此次地震重灾区，镇党委书记陈玉堂告诉记者，截至5月24日，全镇近2万常住人口中死亡921人，失踪354人。镇上98%的房屋倒塌，生产生活资料全都没了。

　　 他认为，当前的主要困难就是重建家园，从长远来看，第一位的问题是急缺资金；第二，要打通交通瓶颈，接通垮塌桥梁，让砖瓦水泥等重建物资源源不断运进山里；第三，缓解就业压力。退耕还林后全镇耕地不到1000亩，全镇6000多户籍人口中在本地厂矿打工的有两三千人，有的原本月收入1000多元。一定要让受灾群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重建家园会有一个过程，甚至经历相当长的时间。

　　 绵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贵乾说，北川是绵阳市的重灾区，有的山区已经没法让人生存了。老百姓不能老是每天吃1斤粮、拿10元钱过日子。北川是我国惟一的羌族自治县，民族问题也要慎重，要把少数民族政策用好用足。对于那些不能回去的人，要搞好农转非工作，还要提供岗位，就业政策要倾斜。还要鼓励受灾群众投亲靠友，外出打工。

　　 张贵乾认为，受灾群众的宣传教育工作十分重要，要让大家知道，重建家园、继续生活主要还是要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特别是要教育好年轻人，他们有一双手，就应该通过辛勤劳动实现自立自强，千万不能在受灾群众中形成当懒人、等靠要的习惯。

　　 “对受灾群众讲大道理是没有用的，要善于用事实来排解他们的疑虑。”王永贵说，“他们是受灾者，心理特别敏感。我总是告诉他们，我是从外地赶过来帮助他们的，现在这样的人很多，有全国人民的帮助，他们一定会挺过难关。我一直跟他们强调，重建家园不光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是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们一起帮助下进行的。”（记者 杨金志 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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