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谋面对一万个反对意见
记者:谈谈你参与开幕式创意过程中印象最深的事。
陈丹青:每场戏都放弃无数方案。单是“礼乐”那场,目前看到的大柱子之前,是实景造个宫殿从坑里升起来,再之前是个复杂的排比式的宫殿剪影,再之前是阶梯式装置……太多了,讲不过来,我被擦掉的那些草图记录了前期过程。还有夸父追日那场,直到上个月才被剪掉。我不在点火部门,那是更核心的秘密小组,8日我从电视看着李宁被圆形的追光照亮,顽强地跑啊跑,忽然看见了“夸父追日”的意象。
记者:现在一些人的印象是,开幕式演出前半部分还不错,后半部分就变成春晚的感觉了。
陈丹青:你说下半场怎么弄?难道表现青藏铁路?三峡工程?卫星上天?改革开放?百年来中国一切新玩意儿全是西方的。所以下半场能够图个热闹、气氛,譬如电子团体操之类。最后的大地球是英国人马克设计的,必须有个世界意象,娱乐性质,然后大团圆,此外你说还能怎样?广场表演不是历史课。古代部分弄成这样浓缩,也好不容易。谁都可以插嘴,谁都一堆高见,可要变成表演,变成场面,你怎么弄?张艺谋面对一万个反对意见或聪明想法,只要他问:你说怎么办?对方就闷了。他自己许多方案一实施,效果不对,立刻否决。
记者:你印象中的张艺谋是怎样的一个人?
陈丹青:他坐在桌子对面,不停说话。他就一老知青,工作狂,很熟悉的类型。我喜欢做事情的人。我们趣味观点不同,你知道我向来批评第五代电影,但他比电视上采访时聪明得多,而且异常顽强,逼近开幕一团乱麻,他沉得住气。每天多少方案琐事要他审核、签字、定夺,他脑袋里始终一部戏。他不摆谱,彩排时进鸟巢和所有人一样排队,安检当然认出是他,但他乖乖举起双手给人上下前后瞎摸……有个小插曲:去年某天正开会,日本影帝高仓健忽然很害羞地站在门口,原来他特意重金打造一对日本仿古剑远道来送给艺谋,保佑他开幕式平安成功。
有个遗憾——我进入团队后发现年龄偏大,我希望能有70后、80后参加,他们会有意外的妄想、活力,但不可能。希腊开幕式的创意骨干才三十出头,我在厕所遇见他,我说你真年轻,他一愣,说:我是很年轻啊!
记者:参与这个工作,对你的艺术创作有什么启发吗?
陈丹青:我满足了孩子式的愿望,亲眼看到超大型节目怎样做出来。我相信张艺谋和所有主创者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疯狂的事情,该去问问他们。我因此认识了一堆弄演艺的家伙,瞧他们拼精力,我再次确认最省心最自私的勾当,就是一个人躲屋里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