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区采访"最长的一天"，我却没有完成任务！

　　 我到四川采访的机会，原本就是"死皮赖脸"磨来的，最后总算有了说服领导的理由--位于武汉的华中电网有限公司被国家电网公司委以重托，负责此次地震灾区电网恢复重建指挥工作。５月１４日晚１０时许，我和华中电网抗震救灾指挥部领导班子一起踏上了前往成都的飞机，机上还有临时搭乘的解放军某部空降师官兵。在空姐一一简单介绍后，机舱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心中不由生起同赴国难的悲壮感，久久不能平静。

　　 临行前领导再三交待：不要给正处于忙碌中的四川分社添麻烦，吃住行自己想办法，要利用与电网公司的关系多挖掘独家新闻。再加上一开始信息不畅，灾区电网受损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的确需要我沉住气先摸一摸。这种情况下，我选择了"单兵作战"，有了和电网工作人员一起多次赶赴灾区各个县市采访的机会。事后才知道，我也多次与名字熟悉而未曾谋面的"战友"们擦肩而过，最难忘的当是５月１７日徒步挺进映秀之行。这一天从早晨６时出发，到第二天凌晨回来，是我在灾区采访最艰苦的一天，也是"最长的一天"。

　　 去映秀是几番争取才成行的，原因就是２１３国道震毁后，只有旧路勉强可走，危险大。但映秀湾水电总厂是大地震中四川电网损失最为惨重的单位，我执意要去看看，恰好有了电力救援突击队上去轮岗的机会。出发前被告知，由于没有信号，不用带手机，不用带电脑，只带相机就可以，尽可能简装，力争下午１６时前往回赶。

　　 先是越野车送到了都江堰紫坪埔大坝码头，然后再坐快艇来到阿坝铝厂码头，但前行的路就在这里卡住了。由于余震不断，通往映秀的唯一道路再次被滚下来的山石堵住，只好等待，而且一等就是３个小时。等待过程中，我遇到了从贵州不远千里赶来寻找儿子的母亲龙金玉，还碰到了被救援到安全地带、刚出生１３天的婴儿何家慧及其家人。等的时间越长，越是担心发稿，毕竟一大堆媒体聚集在一起，再看他们都是成双结对，我不禁有了孤立无助的感觉。

　　 到了中午１３时许，这条狭窄道路的其中一段终于抢通，先让转移下来的灾民通行。我站在一山坡上抓紧拍照，突然间看到了有几个人背着我熟悉的ＩＢＭ电脑包。那应该是记者，而且是我的新华社同事！同行的电网公司员工笑了，背这种电脑包的多了，你怎么肯定就是你们新华社的？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冲下山坡去追，可那几个电脑包已经融入浩荡的撤离队伍中了，再加上催我赶路，只好作罢。现在从他们写的回忆文章知道，这就是我的"战友"们--新华社首支冒险深入震中重灾区映秀采访的"敢死队"侯大伟一行。

　　 前行道路几乎全是泥沼，就是前往救援的部队官兵也冲不起来。走了没多久，我们又被迫停了下来：滚下来的巨石挡住了路，部队要实施爆破。这些困难都是原先没有预料到的，几个人随身带来的水已经喝完了，所幸同行的一位战士支援了我们。和这位来自济南军区的战士闲聊，我才知道这条"生命通道"上聚集了如此多的兵种：二炮、武警、陆军、空降兵、特种部队、生化部队、通讯兵、空军、海军陆战队等，真的点大开眼界的感觉。

　　 半小时后，两次爆破结束，终于又可以走了，但这条旧路由于还需要铺平，只能爬上高处的２１３国道再前行。在部队、记者、医生、寻亲群众夹杂的人流中，走在前面的战士们常常回过头来拉你一把，并且提醒大家要注意山上飞下来的石头。危难关头，他们真的给了许多人安全感。后来在新闻中，当听到一位部队战士为保护一名女记者而牺牲时，我不禁潸然泪下……

　　 爬上了２１３国道，眼前到处是震裂后的窄沟，有长有短，大大小小的石头横在路面，还不时见到被石头压扁的车辆。突然间，感到地面在晃，后面有人在喊："石头滑下来了，快跑！"可哪里还跑得起来，基本上是在"跳"，从这块石头"跳"到前面那块石头，到了安全地带再往回看，余震不是很厉害，飞下来的都是些碎石沙，腾起一片尘雾。一位战士说，这种情景每天都有好几次，但还是不得不防，万一是大石块就麻烦了。很快，我们又要往下走回到旧道上去，因为前面的白花大桥被震断了。从几根梁柱上已出现明显裂痕的残桥下走过时，同行的人不免都有一些紧张。当我回到武汉起笔写这篇文章时，电视新闻正在播白花大桥已经爆破的消息。

　　 进入映秀时，已接近下午１５时。据说，这个小镇的风景曾经和它的名字一样美丽，如今却是满目苍痍，惨不忍睹。在四川电力公司阿坝分公司办公楼的废墟前，同行的电力职工拿出了香、水果和酒，祭奠他们已经确定遇难的３０多名同事。他们说，这里前天还有声音，现在怎么喊都没有人应了。这个时候，我沉默了，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再走一会儿，就是映秀湾水电总厂的办公楼废墟，对面是映秀宾馆的废墟，两支消防总队的救援官兵分别在搜救，此时距离发生大地震的时间都已经过了１２０个小时了。我又看到了那位贵州母亲龙金玉，几个小时前她还对我说："老乡，我知道这个时候能生还的人不多了，能上去看看儿子的遗体我就满足了……"之后便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周围的人都泪流满面。不知道是不是上苍也被感动了，龙金玉刚刚赶到映秀宾馆废墟前时，便听说正在抢救的幸存者中有一位叫蒋雨航，"是我的儿子！"她大声喊了起来，兴奋得无以言表，我们都紧紧握住她的手表示祝贺。

　　 映秀湾水电总厂的办公楼废墟里埋了１３０多人，记者到达现场时有７名幸存者已被救出，还有两处生命迹象，一个是虞锦华，另一个是马元江。当我向水电总厂党委书记吴耕问他们的名字时，他的身体分明颤了一下，背过头抽泣起来。要知道，这里还有他的１００多名同事已永远离开了。我再次感到了在灾区采访的"残酷"，甚至讨厌自己去提问题。就在赴映秀采访的前两天，我每采访一个人，就会触动他们的痛，最后他们都禁不住要哭。在都江堰市映电花园，一位母亲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帮帮我呼吁一下，让我看看孩子最后一眼也好啊！"我的眼睛不知红了多少次，我不忍心再找一些受伤很深的当事人提问了，不如用我笨拙的摄影技术来纪录吧。

　　 这个时候，我提出改变原来的计划，要留下来过夜，同行的国家电网报记者也意愿强烈。几经周折，电网公司领导没有同意，主要是担心我们的安全问题，还有就是这里通讯中断，留下来也发不了稿子。更要命的是，我们的电脑也丢在了电网公司都江堰前线指挥部。正下不了决心时，羊城晚报记者说："我刚才看到你们新华社两位记者了，往映秀小学废墟去了。"此时此地，我没办法用通讯设备联系上，也没有时间去找"战友"，否则赶不上后方来接的最后一班快艇，只好请留守的电网救援人员帮忙，一旦有消息，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用卫星电话通知后方转告我。

　　 在映秀镇呆了两个小时，我们返程了。途中，２１３国道都江堰至映秀段刚刚抢通，几台大型机械车迎面开过。这时，我真后悔当初没有从湖北将卫星发稿设备带来，但同时也想到，部队会和军分社联系的，这个新闻丢不了。道路抢通后，我们用了不到１个小时就赶回了阿坝铝厂码头，并在快艇上遇到两名志愿者。他们听说我是新华社记者时说，我们昨天刚送两名新华社记者到映秀，他们今天留下来了，一位叫李柯勇，另一位姓蔡，带了先进的发稿设备。唉，我又与"战友"擦肩而过，但只要有新华社记者在，心里就踏实了，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盯住电网消息。

　　 就在悬在心里的石头刚落下时，突然间前面一声巨响，我们的快艇立即停了下来，只见江面石尘弥漫，水面前方什么也看不清了。驾驶快艇的师傅告诉我们，这是山体滑坡，如果再过几秒钟发生，连人带艇都可能遇到危险。到了紫坪埔大坝码头，防疫人员便立即给我们来了个除了头部的全身浴。此时，映秀有消息传来，蒋雨航得救了，我知道有李柯勇他们在，不再着急了。电网公司等候的车把我们一行送回都江堰洗浴更衣，身上穿的全部烧掉，随身物品一一消毒。

　　 吃完饭再赶回成都宾馆已过零时，才看到手机上湖北分社社长冯诚１７日２３时５４分发来询问平安的短信，我眼睛有些湿润了，这么晚了还在等我的消息，立即回了短信。社长再回短信："多注意安全，有困难随时说！"后来我还知道，由于联系不上我，后方还有很多人在操心。我随即打开电脑上网，看到蒋雨航获救和２１３国道抢通的消息都已由新华社发出，便开始整理自己拍的图片，准备早晨醒来后处理，凌晨１时许刚上床休息时还感受了一次震感明显的余震。

　　 就这样，我的映秀之行虽然由于缺乏设备没有在当天发一篇文字稿，但第二天摄影部编辑了我发出的五组照片，也算是"收之桑榆"吧。由于此行结下的友谊，在映秀湾发电总厂职工马元江被埋了近１７９个小时获救时，映秀湾水电总厂前方的救援人员很快就打来电话提供了消息。我抢发快讯后，又深入采访了这个厂职工悲壮营救幸存者的感人故事，采写了通讯《一个废墟中九个生命奇迹的坚强宣言》。

　　 后来的几天里，我还多次深入其它受灾地区现场采访，但至今回想起来，还是映秀给我的感触最为深刻。５月２４日晚，在我前往成都双流机场的路上，陪我一起上映秀的四川省电力公司新闻中心副主任龙志明打来电话："兄弟，咱们可是生死之交哦，以后一定要来四川看看我们……"我的眼里已经噙满泪水：会的，我会来的，而且一定还要去看看灾后重建后的映秀！ （新华社湖北分社 戴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