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林:经济学博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主持人：邹民生 乐嘉春

　　 国内外经济环境出现新变化：外部风险大于内部风险

　　 主持人：有分析说，今年是中国经济大考年。这几个月，不仅国内事多，国际经济形势也变得十分复杂。尤其是通胀问题已成为全球的焦点。对此，你怎么看，除了物价，目前中国经济最值得关注的是什么？

　　 金三林：是的。国际、国内经济环境近来确实发生了一些新变化。国际原油价格突破130美元，使全球通胀压力超越美国次贷危机，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最大风险因素。在国内，汶川地震对灾区经济造成严重影响，也对整体经济运行增加了一些新的不确定因素。

　　 但总的来看，对目前的经济形势我们可以作出三个基本判断：一是外部风险大于内部风险，二是经济增速下行的压力大于价格上涨的压力，三是经济增长的健康因素大于风险因素。

　　 另外，特别要警惕外需下降和国内自然灾害冲击双碰头问题。

　　 先看国内。

　　 5月12日发生的大地震，是改革开放30年来我国最为严重的自然灾害，必然对经济发展造成短期冲击。但从四川灾区情况看，合计GDP占全国的比重是1.3%，因此地震不会对中国整体经济增长产生大的影响，而且灾后重建对经济增长还有一定促进作用。

　　 四川是全国最大的生猪养殖基地和产粮大省，也是稀有金属资源的主产地。此次地震，势必对对大米和猪肉价格会产生一定影响。但由于此次震中地区不是粮食主产区，影响只会是短期的。

　　 再看国际。

　　 受美元贬值、投机增加等因素影响，以石油和粮食为代表的国际初级产品价格大幅上涨，全球通货膨胀压力加大。

　　 国际原油价格自2007年年中以来持续保持强势上扬，目前以突破130美元/桶。油价快速上涨所带来的风险并不局限于通货膨胀，能源成本升高可能导致经济增长放缓。

　　 同时，由于全球粮食储备已下降到三十年来最低点，一些国家限制出口，今年以来国际粮价、尤其是大米价格步步飙升。很多研究机构认为，受粮食消费结构转变、生物燃料产量增长、农产品的贸易壁垒增强等因素的共同作用，未来一个时期，全球将迎来高粮价时代，谷物价格整体仍有较大上涨空间。

　　 从历史来看，国际初级产品价格和通货膨胀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相互推动、相互促进的关系。国际初级产品价格上涨导致各国通货膨胀率的不断升高，而通胀的恶化又刺激了避险资金不断地流入商品市场购买初级产品以求保值，从而进一步推高产品价格。国际初级产品价格上涨对国内的通胀压力加大。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地方，这就是受美国次贷危机影响，全球经济和贸易增长速度可能出现明显下降。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全球产出的最新悲观预测，今年全球贸易增速可能下滑至4.5%，为2002年以来最低水平。但总的来看，导致全球性经济衰退的可能性不大，但世界经济格局将面临一次大的调整。

　　 全球经济和贸易增长速度的下降，必将对我国2008年的出口产生较大影响。同时，次贷危机导致美元贬值，也压缩了我国出口商品的利润空间。

　　 在美国经济走低，世界经济增长趋缓的背景下，国际资本、特别是短期游资将我国作为避风港的可能性增大，短期资本的大量涌入，不仅会进一步加剧国内资金流动性过剩局面，加大人民币升值的压力，也会影响国内股市、房市等资本市场的稳定。

　　 高度关注经济增速下行带来的问题与风险

　　 主持人：我们把目光放到国内。从你的观察看，目前是物价问题还是增长问题更重要？为什么？

　　 金三林：我想，我们还是从两方面看。我觉得，当前的出口形势很值得关注。数据显示，外需对经济的影响超过预期。

　　 受美国次贷危机和人民币对美元升值步伐加快的影响，近期我国对美出口步伐明显放缓。对美出口增速由2007年6月份的14.8%，下降到当年12月份的6.8%；今年1-2月份对美出口增速分别为5.4%和-5.2%，3月份回升到16.3%，4月份又降到10.7%。前5月对美出口累计同比增长9.1%，同比回落9.5个百分点。

　　 需要指出的是，出口增速都是名义增速。如果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速度都没有这么高。综合考虑人民币升值、国内通货膨胀、以及5月份实际工作日多于去年同月等因素，实际出口增速已经下降到10%以下。而商务部监测结果表明，由于价格上涨，42种重要商品共多支付外汇185.9亿美元，带动同期总体进口增速提高14.4个百分点，主要港口的出口货运量增速都有大幅下降。

　　 外需的急速下降，反映出人民币加快升值和原材料成本上升对出口产生较大影响。

　　 去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多次创下历史新高，人民币不断升值使企业经营的外部环境发生了深刻变化，同时使中国出口企业利润明显降低。而在我国经济对这些原料商品保持旺盛需求的情况下，原料价格持续上涨不仅使我国面临输入型通货膨胀的风险，也使我国企业的生产成本快速上涨，导致出口产品竞争力下降。

　　 随着欧美、日本等主要贸易伙伴经济增速的下降和人民币升值步伐的加快，我国出口增速将进一步回落。我国出口规模已超过国内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出口增速的下降必然会导致国内经济增速回落。世界银行预测中国2008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将降至9.6%。

　　 再看通胀压力问题。相关数据显示，我国通胀压力将会逐步缓解。

　　 5月份，全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7.7%，比上月大幅回落0.8个百分点。虽然今年推动价格上涨的因素仍然较多，但随着宏观调控政策的效果逐步显现，部分农产品短缺局面的逐步缓解，以及翘尾因素的逐步减弱，预计下半年居民消费价格将出现明显回落。

　　 首先，农副产品供给短缺在年中会有明显增加。受农产品生产周期自身的作用，加上政策支持等因素的刺激，猪肉、鲜蛋、食用植物油等产品供给在2008年年中左右将会明显增加，其价格水平也将出现明显回落。其次，在市场竞争比较激烈的情况下，大多数工业制成品价格不可能大范围、大幅度上涨。如果外需下降，国内产能过剩矛盾突出，一些工业制成品价格甚至有出现下降的可能。

　　 从中长期看，我国工业品价格涨幅呈现回落态势；农产品以及食品价格呈现攀升态势，但不会十分剧烈。综合各种因素分析，在调控好投资、消费、出口等需求增长的前提下，如不再发生大的自然灾害，货币供给增速不出现反弹，全年CPI涨幅可能控制在5%-6%左右。

　　 经济增长的健康因素大于风险因素

　　 主持人：前面我们谈的主要是已经发生的情况。从未来趋势看，当前有哪些因素对经济发展有积极的推进作用，有哪些因素对经济增长有负面影响，值得注意？

　　 金三林：我觉得，首先经济增长的基本面依然很好。

　　 考虑环境约束等因素，目前我国潜在经济增长率约在10%左右。也就是说，当前总供给水平能支撑10%左右的经济增长率。实际经济增长率将主要取决于总需求增长情况，而今年的三大需求，尤其是内需，仍可保持平稳较快增长。

　　 先看消费。今年消费增长可能趋于稳定。今年一季度，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20.6%。剔除价格的影响，实际增速与去年同期接近，属于历史较高水平。这反映了在收入持续较快增长和消费领域扩大、消费预期改善的大背景下，消费结构升级、消费持续扩大的大趋势。综合多方面情况，未来一段时间消费可能由持续趋旺转为趋稳。

　　 次看投资。投资增长有稳中趋快的可能。当前既有刺激投资增长的因素，主要与地方新一届政府开始工作、以及灾后重建等相联系；也有抑制投资增长的因素，主要与房市股市变化和城市建设规模、速度等相联系。此外，资源环境工作以及对新开工项目的管理，对投资也会形成一定的约束。考虑到今年是各地新一届政府班子开始工作的第一年，面对诸多加快发展的有利因素，很容易借灾后重建的名义，加大投资建设力度，行政主导的投资反弹也有可能。

　　 再看出口。今年我国出口增长具有较大不确定性。但受美国经济下滑、国内生产要素成本上升、国内外初级产品价格上涨刺激进口等因素的影响，今年我国进口增速将远超过出口增速。在进出口“加减法”的作用下，今年外贸顺差增幅肯定会比去年有一定回落。

　　 除了以上三大因素之外，估计人民币汇率弹性将会增强，这对经济增长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值得观察。

　　 从2005年7月“汇改”至今，人民币累计名义升值已接近20%，如果再加上这两年社会成本的显性化、通货膨胀率较高等因素，实际出口成本已经有较大上升，人民币快速升值对实体经济增长的负面影响已经显露出来。而且，人民币单边升值所产生的升值预期，使得热钱不断进来，进而又引起新的升值预期，增加了通胀压力和货币政策执行难度。

　　 同时，我国是一个开放的大经济体，是世界资源消费型大国，国内需求的任何变动都会对全球市场产生影响，这时候人民币升值在降低进口成本的同时，也会鼓动消费进口，进一步拉动世界初级产品价格，增加通胀压力。人民币汇率变动需要一个合理弹性区间，但很多投行所鼓吹的“通过人民币升值来缓解国内通胀压力，解决结构性问题”是值得推敲的。

　　 根据周期分析，2007年应是我国经济运行的高峰，2008年我国经济增速将趋于回落。考虑到美国次贷危机、年初雨雪灾害和地震灾害的影响，预计全年GDP增速在9%-10%之间，整体经济运行仍处于高增长状态。

　　 而在分析影响中国经济的因素时，特别值得警惕的是，外需下降和国内自然灾害冲击双碰头问题。

　　 雪灾和地震已经过去，各地在陆续进行灾后重建和恢复生产，其对物价上涨、经济增长的影响会逐步下降。但由于雪灾和地震导致前5个月份的物价涨幅较大，工业生产、对外出口降幅也不小，这些都为实现全年经济增长和物价上涨目标增加了新的困难。

　　 另外，还应密切关注气候的异常变化及其对价格的影响。最近南方地区暴雨频繁，再次敲响了气候灾害的警钟。如果国内、乃至全球真的频繁发生自然灾害，对国内食品价格乃至价格总水平都会产生一定影响。

　　 总的来看，如果美国经济平稳下滑，我国对外出口平稳下降，有助于控制外贸顺差的过快增长，有助于缓解国内流动性过剩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有助于降低人民币升值的压力。

　　 但如果世界经济基本面发生重大变化，导致我国出口增速大幅下降，外需不足将很可能上升为下半年我国经济发展的最主要风险，宏观政策将会适度鼓励扩大外需，更加重视扩大内需，尤其是更加重视对经济社会发展薄弱环节的投入，通过增量调整推动存量调整，改善投资和消费结构、投资内部结构，提高内需增长的质量。那样的话，外部经济放慢很可能变坏事为好事，成为推动国内结构调整的一个重要契机。

　　 如果今年再发生较大自然灾害，就可能出现外需下降导致的需求冲击和自然灾害导致的供给冲击双碰头，进而出现粮食价格上涨、工业品价格涨幅放缓甚至下降，而经济增长速度放慢、就业压力骤然加大的情况，这也将是今年我国经济发展可能遇到的最坏情况。如果情形果真如此，目前的一些政策放松或者调整将是必然的，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搭配也或许可期。

　　 当然，政策如何调整，一切都取决于形势如何变化。由于中央政府对今年的经济形势有清醒的把握，对风险有充分的认识，这本身就大大增强了宏观调控的科学性、前瞻性，为全年经济平稳健康发展提供了最好的保证。